作者:何顿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02:30
|本章字节:7828字
翌年夏天,北伐军进入湖南。前因是同年三月,北洋政府制造了“三、一八”惨案。三月十八日,北大、清华等八十多所大、中学校和北京工会的工人团体,五千多人于天安门广场上集会,抗议日军军舰于七日炮轰大沽口,反对北洋政府向英日帝国主义低头示弱,会后五千多人前往铁狮子胡同,向北洋政府请愿,要求北洋政府拒绝不平等的《辛丑条约》。当游行的队伍走到北洋政府门前时,段祺瑞竟下令军警开枪,打死四十七人,打伤两百多人。就是这桩震惊全国的“三、一八”惨案,引发国民革命军的北伐战争。
赵恒惕慌了,忙命令湘军第五师赶赴衡山,接应驻守衡阳的湘军第四师,企图把北伐军阻挡在距长沙一百多公里的衡阳或衡山以南。第五师赵振武师长奉命开拔,身为第五师三团副团长的我爹当然也在这支队伍中。临出发前,爹回趟家,奶奶正在用艾草熏蚊子,那年夏天长沙的蚊子特别多,一到晚上,一抬手就能打死好几只蚊子。爹对奶奶说:“妈,又要打仗了。”奶奶说:“这次是哪里跟哪里打?”爹苦着脸道:“赵省长要我们打北伐军。”李春挺着大肚子走拢来,她吃着酸梅子。奶奶对李春说:“你不要乱走动,你快生了。”爹知道他不久又要当爹了,便瞧着一脸娇柔的李春,李春娇柔的脸上呈现着许多孕妇斑,腿也肿了。吃过晚饭,爹不笑地对李春说:“我不知道我这次能否活着回来,昨天晚上我已给孩子想好了名字,是男孩就叫正韬,女孩就叫家桃。”爹说着,把自己写好的名字掏出来,放在李春手上。李春把纸条丢掉,“你不要说不吉利的话,我不希望那样的事发生。”爹并不知道他与李春这是最后一次说话,假如人都知道以后会发生什么,就可以绕开将发生的不幸,就同绕开一处暗礁样,但人都不是先知,爹只是坐了一支烟的功夫,就归队了。
这是一支五千多官兵的队伍,这支队伍里有一个娇艳的女人,穿得花枝招展,是碧湘街怡红楼里那个弹得一手好琵琶的小红姑娘,十八九岁,跟着贺新武团长,因此三团里就有一朵花。赵振武师长皱起眉头,对贺新武说:“你搞什么名堂?”贺新武团长就一脸不安道:“师长,是她硬要跟着我。”赵师长不悦地喝令道:“把她送走。”一鞭子打在枣红马的屁股上,朝前奔去。贺新武就对小红说:“你刚才听见了,师长要我送你走。”小红姑娘是头犟牛,不愿离开贺新武道:“我跟定你了,你去哪里,我就跟到哪里。”小红姓杨,是贺新武团长从怡红楼里抢来的,贺新武团长不计前嫌地爱上她了,让龙参谋长带一个班的警卫闯进妓院,把小红姑娘抢走了。这是去年秋天的事,小红姑娘在贺新武的营房里睡了大半年,不用再接一个个莫名其妙的嫖客,饭也不用自己做,只需起床时往脸上打打粉,然后坐在贺团长对面弹琵琶给贺团长听。贺团长也怪,别的音乐他都不感兴趣,惟独爱听小红姑娘弹琵琶,边饮酒。贺新武让警卫把她送走,可是军队走到衡山附近,驻扎下来时,小红姑娘又抱着琵琶追来,一双黑底红花的绣花鞋都走穿了底,她把两只长满水泡的脚抬起来给贺新武看。
贺新武看了她的脚,很感动,“好吧,我让人去跟师长求求情。”贺新武对我爹说:“你也看见了,我把小红送走,她一个人又追来了。这兵荒马乱的,要我怎么办?”爹看一眼小红姑娘,小红姑娘脸晒黑了,对我爹一笑。爹觉得小红姑娘的一张瓜子脸很可爱,说:“我去向师长报告。”师指挥所是一幢大宅,大宅的主人听说要打仗,早领着家人躲避战火去了。爹走进师部指挥所,给赵师长敬个军礼,“报告师长,贺团长送走的那个小红,自己追来了。”爹把他所晓得的事告诉赵师长,赵师长没有给进一步处理的指示,转而对他的传令兵说:“去把副团以上的军官都叫来。”赵师长点上支烟,将一口烟雾吐到空中,一股带着催人午睡的过堂风迅速将烟雾吹得四散。赵师长打个哈欠,烟还没抽完人就进了梦乡。不多时,贺新武赶来,爹做个禁声的动作,对贺新武说:“师长太累,坐在椅子上睡着了。”门外,苦楝树枝上知了叫个不休,尖尖细细的叫声更加催人入眠,忽然房内多了赵师长的鼾声。爹把目光移到树枝上,打个很大的哈欠,被中午午睡的空气猛地拖入睡乡。
军官们陆续拥到师指挥所的说话声把我爹和赵师长都吵醒了,事实上爹只是睡了几分钟,但精神好些了。赵师长揉揉眼皮,点上支烟猛抽,让烟驱赶瞌睡。师长的勤务兵提来一篮水果,主要是梨子和桃子,是他到树上摘下的。大家吃着梨子和桃子,说着荤话。赵师长坐到太师椅上说:“今天我召集弟兄们开会,是国民党的北伐军已攻入郴州,打败了驻防在郴州的第一师,现已逼近衡阳。”军官们望着赵师长,赵师长扫一眼在坐的军官,又缓声道:“这几年赵恒惕在湖南很不得民心,在‘六一惨案’上与日本人交涉显得软弱,有点丢我们湖南人的脸。”他又扫一眼诸位军官,“敝人现在很矛盾,我们是跟北伐军干,还是投奔北伐军,大家各抒己见,即使说错了,赵某也不追究。”
那天的赵师长不是那个惟赵恒惕的命令是听的赵团长了。他当团长时只有一千多官兵,一千多官兵翻不了天。此刻的赵师长拥有五千多官兵,当然就要考虑是跟气势如虹的北伐军硬拚,还是保存实力,图谋更进一步发展。会议相当沉闷,大家都不知道说什么好,都把眼睛望着赵师长,揣摸赵师长的心思,或听着树枝上的知了鸣唱。有雏鸟飞来,在树枝上尖叫着,然后吱地一声飞走了。赵师长见大家不说话,忽然甩出底牌说:“昨天第四师唐生智师长派他的副官来,说他准备带领第四师的官兵投北伐军,想要敝人带诸位跟他一道加入国民革命军。你们有什么意见?”爹情不自禁地答:“好啊。”大家立即把目光抛到我爹脸上,爹也望着各位军官。赵师长一笑,“何副团长,说说看,你为什么觉得好?”
爹吃了梨子,嘴就甜,答道:“孙中山先生的三民主义符合国情。古人云,得民心者得天下。赵恒惕在湖南不得民心,三民主义在湖南有很多拥戴者。如果继续跟着赵恒惕,前途势必黑暗。”大家听我爹说,爹见赵师长微笑地望着他,目光含着鼓励,就又说:“唐生智的四师投了北伐军,我五师就孤立了,这仗怎么打?”赵师长表扬我爹说:“说得好,弟兄们,你们怎么看?”贺新武说:“师长,您说投奔北伐军,我们就跟着您投奔,您说打,我们就打。”赵师长振作精神道:“第五师全体军官听令,我命令你们不放一枪地给北伐军让道。”
这天晚上,月亮很大一颗悬在高空。天色蓝得深沉。爹和龙参谋长睡一间房,龙参谋长望着天上的月亮,对我爹说:“老子想老子那个相好的了。”爹觑着他,龙参谋长有老婆,老婆在家里照顾他老母。爹问:“想老婆了?”龙参谋长不屑于想老婆道:“我是想我那个相好的,一个比我老婆既年轻又漂亮的女人。”龙参谋长又说:“我那个相好的比我小十八岁,长得又白又嫩,不晓得她此刻在干什么。”衡山距长沙一百多公里,爹望着月亮,问:“你相好的也是碧湘街的姑娘?”龙参谋长说:“她是碧湘街酒店的老板娘。前年,一伙军人在碧湘街为一妓女干架,她老公站在店子前看热闹,被飞来的子弹打死了。她现在是寡妇,想嫁给我做二房。”两人说了一大堆荤话,这才睡觉。那天晚上,李春在爹的梦乡里忧伤地说:“我走了,胜武和正韬就交给你,你要管好。”爹在梦里抓着李春的手,感觉李春的手冰凉的,且迅速从他手中脱落了,只留下一丝让他惆怅的冷气。爹醒来,天还没亮,星星还挂在天上,有青蛙的叫声咕咕咕地传来。爹想李春怎么会在他梦里说这种话?他再也睡不着了。
早晨响起了枪声,爹和龙参谋长慌忙起床,天色微明,一股南风吹来火药味儿。枪声就在不远处三营驻守的阵地前,先是很密集,但只是一会儿,枪声就变零星了。爹猫腰跑过去时,三营长杨福全已下令他的官兵停止射击,让他的传令兵举白旗,传令兵就把事先准备好的白旗举到阵地上摇晃。北伐军的一名指挥官见一面白旗在阵地上摇,就令士兵停止前进。贺新武团长也赶到三营的指挥所,爹向贺团长报告:“团长,对面是北伐军。”贺新武团长眼泡脸肿,估计是昨晚没休息好。这时是凌晨五点多钟,太阳还没出来,远远的山林黑沉沉一片。风吹走硝烟,吹来了山林清新的空气。天上的云彩开始显红,一层层的,大家好像邀齐了站在阵地上看日出,都昂着头。贺新武团长说:“这些北伐军起得真早。”就见阵地对面有几个人走来,爹和贺团长、龙参谋长起身恭迎,北伐军的一名军官介绍他们团长说:“我们叶挺团长。”贺新武昂起脸笑道:“本人也是团长,我们师长说,放你们过去。”北伐军的叶挺团长对贺新武团长打个拱手,声若洪钟地道:“谢了。”
北伐军的这个先锋团就雄赳赳地经过三营阵地,又经过二营和一营的阵地,跟着又有两个团的兵力做着战斗准备地走来,扛着迫击炮和重机枪,或端着枪,一脸警惕地走过第五师第三团的阵地。接下来阵地一片宁静,太阳出来了,天有点热,好在有风,让人感觉就没那么热。这天上午九点多钟,几匹高头大马奔到三营的阵地上,其中一匹马上跳下一名军官,军官大步走到三营的指挥所前,“弟兄们,我们师长要见你们司令长官。”
爹马上掉头对传令兵说:“骑我的马,快去报告赵师长。”传令兵便骑上马,狂飙而去。爹向团指挥部迈去。贺新武团长和龙参谋长正坐在桌前喝酒,小红姑娘穿着贺团长的军装在一旁服侍,爹对贺团长说毕上述的事,贺团长和龙参谋长忙放下酒杯,跟着我爹向三营的阵地走去,正走得犹犹豫豫,忽然身后一阵马蹄声,就见赵师长和副师长及几名警卫骑着马疾驰而来,只见北伐军的战马一阵骚动,几名军官翻身下马,其中一军官大步走向赵师长,边大声打招呼道:“赵师长,你好啊。”赵师长见这个着一身北伐军军服的军官,原来是湘军第四师师长唐生智,就跳下马,与唐师长握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