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何顿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02:30
|本章字节:5424字
爹回到家,夜已经很深沉,铅一样压着这座破烂和***不堪的城市。南方三月的夜晚其实很冷,但爹喝了酒,身上就热,感觉自己的一腔热血无处奔涌。爹用力打门,李春一直没睡,听到他打门,忙跑来开门,嗅到爹满身酒气,便扶爹走入房间。爹倒在床上,于马灯下看着女人,想起长一张阔嘴的龙参谋长说的唐玄宗为讨杨贵妃欢心,重用杨贵妃的堂兄杨国忠那个不学无术、只知干坏事的奸臣,结果丢了江山,就捧着女人的脸说:“你是我的杨贵妃。”李春见丈夫醉成这样,忙顺着丈夫说:“好好好,我是你的杨贵妃。”爹命令他的杨贵妃把自己脱光,爹把杨贵妃搂到怀里,杨贵妃替他脱了衣裤,两人就渡入另一个春雨迷蒙的世界,那个世界里只有爱的河流,两人被爱的浪潮推向更为壮丽的彼岸。次日,爹舒坦地去军营操练官兵,晚上龙参谋长又鼓着一双金鱼眼睛,要拖我爹去喝花酒,爹没去,一个人留守团部。这以后,爹就经常一个人守着团部,因为贺团长和龙参谋长都更钟情于妓院里那些卖笑的姑娘,爹让传令兵买来一堆报纸,边看报纸边打发一个个寂寥的夜晚。
这年五月三十日,上海市发生“五卅”惨案。“五卅”惨案是由日本人引发的,上海内外棉第七厂的日本人开枪射杀工人代表,引起上海内外棉第七、第八、第十二厂的工人罢工,抗议帝国主义屠杀中国工人。当天下午三时四十五分,英国捕头命令印度巡捕向抗议的学生和工人开枪,又打死十三人,重伤多人。事情一传开,引发了全国人民的愤怒。长沙的老百姓一看《大公报》,觉得日本人、英国人太不把中国人当人了,难道中国人就真的是猪狗任其宰割?于是长沙的工人、学生和市民上街游行了,要求中国政府与英、日绝交,驱逐英、日驻华使馆,收回租界等等。游行的队伍群情激愤,声势浩大。还在那天清晨,贺新武团长就接到命令,让他带全团官兵去赵省政府前维持秩序。我爹自然也在其中,全团一千多官兵跑步赶到赵省政府前,布了两道警界线,以免游行的队伍冲撞赵省政府。
爹清楚贺新武是个没思想的、一闲下来就逛妓院的鲁莽人,便对贺新武说:“团长,你千万不要下令开枪,到时候追究起来,你就成了替罪羊。”贺新武还真没脑袋,昂起他的方脸问:“我怎么会成为替罪羊?”爹说:“日本人、英国人开枪打死人尚且都这样,你一个团长敢下令开枪,那不是自掘坟墓?”贺新武团长虽然大字不识几个,道理却一点就通,“你还真提醒了老子。”这是清晨,一抹曙光涂抹在赵省政府的墙上,致使墙的颜色一片桔红。
上午八点多钟,游行的队伍洪流一般奔来,喊声震天。走在游行队伍最前面的是湖南大学的学生,大学生们扯着“湖南大学”的横幅,高呼口号。爹看见了何金林,爹对看见何金林没感什么奇怪,因为他明白日本人和英国人在上海干的罪恶勾当,令任何一个中国人都很气愤。爹奇怪的是他看见了他的三弟居然走在小学生的游行队伍里,还是小学生队伍的第一个,手举竹篙,竹篙上扯着一幅标语:“坚决打倒英、日帝国主义!!!”另一头由另一个男孩执着。爹尽管是何金石的大哥,可是他从来也没注意过这个比他小足足十五岁的弟弟,这个弟弟仿佛是突然从婴儿的床上爬起来的,似乎昨天还听到母亲骂三弟尿床,今天三弟却跑来打倒英、日帝国主义了!我三叔还不到九岁身高就一米四几,一张脸长得像爷爷,长脸,下巴长,有点朝前翘起;但眼睛却不一样,是那种虎吊眼,两边的眼角往上挑。这既不是爷爷的眼睛,也不是奶奶的眼睛。爹觉得学校也太不像话了,鼓动八九岁的孩子跑来凑这份凶险的热闹,万一发生冲突,子弹又没长眼睛,这不是不把孩子的生命当回事吗?
爹走过去,严厉地盯着何金石说:“你过来。”何金石看见大哥,把竹篙递给身后的男孩举着,走出队列。爹说:“你跟我回家去。”何金石不肯回家说:“我们老师会骂我软弱呢。”爹觉得好笑地绷着脸道:“回去。”何金石掉头看眼老师,那是个女老师,女老师正把目光投到我爹和她的学生身上。何金石抹下人中上的鼻涕,解释说:“大哥,杨老师说,日本资本家和英国帝国主义欺负我们中国人,我们中国人绝不能当亡国奴。”
杨老师见她的学生被一个军官从游行的队伍里揪出来,就一脸勇敢地走来,“何金石同学,回队列里去。”我三叔犹豫地看着老师,不知道是听大哥的还是该听老师的。杨老师生气地质问道:“何金石,你想当亡国奴吗?”何金石丢下大哥,转身朝他的队伍走去。杨老师用她那双大大的眼睛看着我爹说:“你是何金石的什么人?”爹回答:“我是他大哥。”杨老师上下打量我爹一眼,“那你就更应该支持他抗议英、日帝国主义。”爹望着杨老师,“何金石还小呢。”杨老师厉声道:“爱国主义教育就是要从小开始,你身为中国军人,不但不支持你弟弟的爱国行动,为什么反而还要拖他的后腿?”我爹看着三弟的老师,觉得她说话真厉害。杨老师又说:“就因为你们这些军人太软弱,日本人、英国人才敢肆无忌惮地杀害我们中国老百姓!”爹一脸煞白,觉得自己讨了骂。杨老师没再理我爹,爹的耳边响着小学生在老师的带动下呼出的口号:“坚决打倒英、日帝国主义”!声音嫩嫩的尖尖的,像雏鸟齐鸣。
游行的队伍在走到距赵省政府还有半里路的第一道防线就被杨福全的三营官兵阻挡了,三营官兵横端着枪,不准游行的队伍再往前走。游行的队伍越来越多,有人就往前冲,三营的官兵面对洪流一般的游行队伍涌来,开始还只是劝说,后来就动起粗了,用枪托揍那些想突破防线的人。冲突就发生了,官兵用枪托揍,游行的人就拿砖头砸,或用棍子捅当兵的。二营和一营的官兵见三营的官兵阻挡不住了,就赶过来增援。一场群殴就在距赵省政府半里远的街上展开,结果打伤好些人,一些人愤怒地骂三团的官兵只晓得欺负老百姓,三团的官兵就用枪托揍那些人的嘴,一枪托砸过去,就一嘴血,一些人的门牙被坚硬的枪托砸掉了。另些人冲上来相救,当兵的又用枪托猛砸另些人,一枪托砸在脑袋上,或一枪托砸在嘴上。冲突结束后,街上恢复了平静,阳光冷漠地涂在这片充斥着几万人留下的汗味、血腥味和怨气的街口上。贺新武团长很得意,因为他的官兵经过一番艰苦奋斗,成功地将游行队伍阻挡在第一道防线外。贺团长望一眼他的官兵,脸上有几分得意,对我爹说:“老子没吃亏,看这地上,到处都是门牙。”地上确实有不少沾着泥和血的门牙,贺团长的脚旁就有好几颗。
到了傍晚,一颗火红的夕阳悬在西边,炊事班开饭,士兵们便坐在街头吃饭。一支箫声从不远处和着晚霞飘来,这勾起贺团长对小红姑娘的思念,他叼着烟问我爹:“去碧湘街喝酒去?”爹说:“我不去。”贺团长就对杨福全和龙参谋长说:“那我们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