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何顿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02:30
|本章字节:6500字
那个夜晚很寂静,天上一天的星星,四团三营的官兵就躺在战壕里看星星和弯月。直到星星变得稀薄,天色微明,一些官兵才疲惫地合上眼睛。他们似乎只是合了一刻钟眼,突然一声炮响打破宁谧的清晨,接着炮声隆隆,尘土飞溅、硝烟滚滚,日军又进攻了。预备第四团的官兵又一次投入残酷的战斗。炮声过后,日本兵端着枪,勾着腰,哇哇叫着朝阵地上猛冲。我大哥对一个举着东洋刀的日军军官开了第一枪,那枪声拨开凝聚成一团的瞬间里极度宁静和紧张的气氛,就见那嚣张的日军军官立马栽倒在地。杜国民连长也一枪结果了一个冲上来的日军。李文军率领他的机动连官兵赶到大哥的三营,他趴在我大哥旁,举着望远镜,指挥着四团的官兵战斗。一日军趴在地上对李文军射击,李文军的头皮被飞来的子弹削掉一块。李文军大叫一声,手一摸,有血,说“好险”。大哥说:“文军,你要小心。”大哥瞧见了那个狡猾的日军士兵,大哥瞄准那个日军射击,那日军躲在一具尸体下,以为自己掩蔽得很好,但我大哥只要他露出半个头就行了,勾动扳机,那日军命毙了。
太阳出来了,白亮亮的太阳照在山岗上,照在阵地上。太阳升到半空中时,日军又发动进攻,又是一阵炮弹和硝烟,这阵炮火很密集,日军因久攻不下这处山头就调来很多门大炮和迫击炮。预备第四团的官兵于这阵炮火中伤亡不少,有的手脚被炸飞,有的脑袋被炸开了。我大哥的传令兵,一个对我大哥充满崇拜的十七岁的小伙子,还没击毙过一个日本鬼子,就被炮弹片削开头盖骨,脑浆都流了出来。他很会吹口琴,昨夜当整个世界都安静下来后,这个传令兵在我大哥前面吹起了口琴。大哥很喜欢听他吹口琴,看着他吹口琴,又看着天上的流星,仿佛回到了无忧无虑的童年。现在这个传令兵就倒在他身旁。大哥从他口袋里找出那口琴,把口琴放到嘴边吹了下,还响。
硝烟散去后,大哥看一眼前方,看见几个日军士兵迂回着冲来,就拿起步枪,瞄准一个勾着腰一蹦一跳的日军——那日军企图用这种方式躲过中国军队的枪口,叭,一声枪响,一溜青烟从枪口飘出,那个日本兵栽在地上。杜国民连长对阵亡的传令兵说:“何营长替你杀了一个日本鬼子。”杜国民连长瞅准另一名勾着腰冲锋的日本兵勾动扳机,叭,那日本兵身体一歪,倒下了。杜国民连长又对死去的传令兵说:“我也替你杀了个日本鬼子。”
李文军跑过来问杜国民,“你还有多少兵?”杜国民说:“还有一半。”李文军说:“不战斗到最后一个,不准撤退。”杜国民说:“知道了,团长。”李文军就赶到另一个连的阵地上,那个连的几个新兵有点乱打枪,李文军就猫腰奔去,趴在那几个新兵身旁,教他们射击。李文军说:“瞄准了再打。”一个日军中队长指挥日军冲锋,李文军就瞄准中队长勾动扳机,枪声清脆地在他们耳畔一响,中队长便倒下了。日军中队长一倒下,日军就像一群赶散的鸭子,任李文军、我大哥和杜国民等官兵像打野鸭子样地射杀。
日军一撤下,炮弹就飞来了。日军又调来众多炮弹,还把缴获的张德能部的美式大炮也运来了,那炮弹比日军大炮的炮弹大,响声也胜过日军大炮的响声,杀伤的面积也大。李文军一看炮弹炸出的弹坑,那么大,就十分担心,说:“杜连长,快把何营长背下阵地。”
杜连长也知情况险恶,就冒着炮火一蹦一跳一滚地赶到我大哥身旁,大哥正和他一旁的士兵抱头趴在战壕里,任大炮的弹片在天上飞。杜连长说:“何营长,团长命令我马上背你撤出战场。”大哥抬起头说:“没关系。”杜连长说:“你是全师的神枪手,我得保护你。”大哥看一眼阵地,阵地上没一个后退的,“我们不能撤,敌人在炮火的掩护下,很快就会进攻。”杜连长弯下身要背我大哥,一颗炮弹从他们的头顶呼啸而过,只听见一声巨响,弹片横飞,杜连长惨叫了声,他负伤了,弹片削开他的衣服和肚皮,血在他的肚子上流着。杜连长栽倒在地,手捂着肚子。阵地上尘土飞扬,炮声隆隆,硝烟扑鼻,日军在炮火的掩护下几乎冲了上来。大哥忙举枪射击,大哥的士兵受到大哥的鼓舞,也瞄准日军射击。日军又丢下几十具尸体,撤了。大哥低下头来看杜连长,杜连长的脸苍白苍白的,血把他的身体染得通红。杜连长竟对我大哥说:“何营长,我不行了。”大哥对他一旁的士兵说:“快把杜连长背下去。”一旁的士兵是个壮小伙子,壮小伙子忙背起杜连长朝山下奔去。
又过一天,日军在一阵猛烈的炮火之后,再次向金盆岭、黄土岭阵地进攻,飞机来了十几架,对金盆岭和黄土岭的守军阵地狂轰滥炸,一阵轰炸后,日军又涌上来。第一团和第四团的官兵又猛烈地还击日军,日军冲锋,撤退,又冲锋,又撤退,再冲锋,再撤退。我大哥很兴奋,趴在掩蔽体里像打兔子样打日本鬼子,说:“日军怎么不敢进攻了?”大哥说这话时已是下午,一轮红日悬在西天边上,斜阳使阵地上着了火一般。李文军团长清点人数,四团一千五百多名官兵只剩下一半。李文华走来,叫了李文军一声团长,说:“师长让我来照顾大哥。”李文军看我大哥一眼,对李文华点头说:“你把何营长背离战场。”大哥说:“我不撤离。”李文军跌下脸说:“文华,我命令你把何营长背下阵地。”忽然,日军又开炮了,想借着黄昏攻下四团阵地,轰隆轰隆的炮弹炸得阵地上的土壤飞溅。李文军蹲下身,不再跟我大哥啰唆地抓着我大哥的双手往李文华背上一搭,李文华就背着大哥往坡下奔去。
坡下有处山洞,有不少重伤员就搁在那山洞里。就在他们离开不过几分钟,一颗炮弹正落在我大哥趴过的工事里,将那里的土壤炸得飞上了天。李文军和李文华都回头看,同时叫声“好险”。大哥瞟一眼,回头说:“文军,你和文华救了我一条命。”李文军说:“那一刻我心里堵得慌,有很强的预感。”李文军对李文华说:“我命令你把何营长背到师部去。”李文华就背着大哥跑步向师指挥所狂奔。爹站在师指挥所的工事里,举着望远镜眺望,见李文华背着他儿子狂奔而来,便觉得李文华这孩子力气真大,像他爹李雁军。
第三师的全体官兵在黄土岭和金盆岭一带坚持战斗了五天五夜,第六天凌晨四点,师长何金山接到命令,率部撤离战场。于是第三师余下的两千多官兵从黄土岭向雨花亭方向突围,又战死三百多官兵,却成功地冲出日军的包围圈。这个时候第三师五千多官兵只剩一千九百多人,有一个团长两名副团长及三名营长战死了,爹非常看重的彭营长与全营官兵战死在妙高峰的阵地上,爹非常赏识的陈团长也身负重伤,刘二郎营长也伤得不轻。突围时,李文军把我大哥抱到白玉上,带着我大哥往前冲。一颗子弹打在李文军的肩上,打得李文军抱着我大哥一并滚下马。白玉箭一样朝前狂飙,李文军团长于情急中打声口哨,白玉的耳朵极精巧,于枪林弹雨中分辨出李文军的口哨声,又奔回来,焦躁地瞪着地上的李文军和我大哥。日军正朝他俩冲来,李文军用一只手吃力地把我大哥推上马,让我大哥攀牢马鞍,他在马屁股上打了一掌。白玉便撒开蹄子飞奔,我大哥紧攥着马鞍,吊在马肚子上。日军很惊异,只见一匹白马在战场上飞奔,蹄子踏得地上灰尘四溅,却不见人。白玉驮着我大哥一下子就奔出十几里,又折回来,听见他的老主人声嘶力竭地叫它“白玉白玉”,就把我大哥光荣地载到老主人面前,接着,身体一栽,倒下了。
白玉一身的血,身上有七处枪眼,它倒下时,身上的血都差不多流光。它痛苦地瞪着我爹,爹也悲伤地瞧着它,白玉的眼睛里有两颗泪珠滚落下来。爹伏下身,摸着白玉的头,白玉一动不动,身上的枪眼仍在流血,但不是那种欢快地流淌,而是慢慢地涌出血珠和血泡。爹知道他钟爱的白玉快死了,爹拍拍马脸说:“谢谢你白玉,谢谢你救了我儿子。”爹的参谋长检查着白玉身上的伤口,吃惊道:“师长,它真是匹神马,身上有七处枪眼在流血,还提着一口气把何营长送到你面前。”爹难过地点下头,眼睛里噙着泪水,“它真是匹神马,通人性。”爹直起身,一轮红日正从东方升起,朝晖涂抹在这片丛林和他的官兵身上,爹感觉这个世界是一个血淋淋的恶魔横行的世界,那么多的好弟兄一个个地战死了,就悲痛地哭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