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何顿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02:31
|本章字节:7270字
那段时间,似乎总有一个着白衣的女人在家里走动,不但晚上是这样,仿佛白天也有一个白衣女人飘逸地穿堂而过。有天半夜,秀梅起床上厕所,看见一个白衣女人站在后院里九月的夜空下,身姿像一把大提琴,秀梅认出来了,她是跳湘江自杀的郑姑娘。第二天,秀梅一脸严肃地对五一说:“你应该为小郑做点什么,不然她的阴魂会缠你一辈子。”何五一那段时间也深深自责,情绪低落,不愿多语地说:“好吧。”大哥凭记忆用一支3b的铅笔画了张郑姑娘的肖像,何五一买来黑相框,还买来一大把香和纸钱,就在客厅里面对着郑姑娘的肖像默默地祭奠这个为他而死的姑娘。由于这不是一件光荣的事,不想引起街坊们注意,李佳就把大门关了。何五一祭悼了九天,九天后,简朴的祭坛拆了,何五一也瘦些了,但精神了,缠着他让他萎靡不振的那股阴柔之气消逝了。过了一段时间,我们从别的渠道得知,那个徐丽为他削发为尼了,而另一个爱何五一爱得要命的姑娘,却赌气地把自己嫁给台湾的一个老兵,用背井离乡没有爱情的婚姻惩罚自己。
李佳和秀梅都看到五一身上具有极强的毁灭性,同时找五一谈话,要他找一个女朋友,决定下来,以免更多的姑娘为他发生悲剧。何五一竟无所谓的样子答应了。不久,他带了个长相平平的姑娘走进青山街三号,“我们学校的英语老师,”他对他妈和秀梅介绍说。当第二个星期天,他再次带着英语老师回来时,我们才估摸这英语老师八成是他选定下来的女朋友。寒假来了,英语老师却没跟着来,我们问他,他懒得回答地坐在客厅里吹黑管。老奶奶不认识黑管,问:“这是什么东西?”五一回答老奶奶:“黑管,西方的乐器。”老奶奶从五一的身上回忆起当年何正韬吹的竹笛声,说:“黑管的声音比竹笛的声音沙哑些。”大哥也觉得这黑管的声音过于沙哑了,问五一:“你这黑管是哪里的?”五一说:“学校里的一支破黑管,黑管好贵的,我买得起?”大哥微微一笑,“大伯送一支黑管给你。”五一就望着大伯,“好的黑管要五六千块钱一支呢。”大哥望五一一眼,“大伯送你一支五六千元的黑管。”
黑管当然就买来了,五一亲自去挑的,一个很漂亮的盒子装着支锃亮的黑管。五一执着黑管,站在三月里迷人的阳光下,腮帮子鼓鼓地吹了气,对他大伯赞美这支黑管说:“这支黑管的音质真好。”五一吹着他从新华书店买来的黑管练习曲,跟着就吹一支支歌曲。五一在音乐上极有天赋,仿佛生来就是搞音乐的,只几个月,他吹出的曲子就十分动听了。有时候,月光下,五一吹着抒情的老歌,吹得爹妈都迷惑地彼此相望,仿佛又回到了抗战年代。爹眯着眼睛问妈:“这是哪一年啊?”妈脸上竟也生出些怅然,“月亮多美呵,金山。”爹的心咚地一响,抠抠头皮说:“五一的黑管吹得人伤感。”
秋天于伤感中来了,白露一过,老奶奶一吃完饭,妈就要老奶奶加衣,不然老奶奶就会感冒。“老奶奶,”妈拿着秋衫给老奶奶说,“穿上。”老奶奶加好衣,就搬把椅子坐到院子里,驼背靠着椅背,仰望天空。天空蓝蓝的,月亮挂在天上,自然是一天的星星。她的玄孙女何娟却在房里发奋读书,为明年考上好大学而废寝忘食。玉珍总是在半夜时分,泡上一杯热咖啡,给努力中的孙女提神。如今的何娟,心里没再装着武则天或穆桂英,装的是考取名牌大学的梦。一天晚上,老奶奶坐在院子里看星星,一辆轿车驶到门前,何昌盛一身灰色西装地下车,一根黑领带系在脖子上,笑着。他带来一个女孩,女孩穿得很时髦,头发卷成波浪,一张脸尖尖的白白的。昌盛前年高中毕业,没考上大学,父亲自杀了,省委大院里的人见他可怜,就把他招进省政府机关学开车。昌盛走到老奶奶身前,“老奶奶、伯爷爷、伯奶奶,这是小叶,我女朋友。”小叶便对望着她的一个个老人笑。昌盛说:“今天没事,就带小叶来玩。”昌盛对小叶说:“我老奶奶一百零几岁了。”小叶就露出惊讶的表情,“咦呀,我是第一次遇见您这么大岁数的老人。”老奶奶不好意思道:“吓着你了。”
何昌盛不只是来看老奶奶的,他是来向他大伯要画的,一个小时前,他替一个厅长把一箱苹果拎进家,见厅长的客厅里挂着他大伯画的一幅牡丹,就笑道:“这是我大伯画的。”厅长觑一眼昌盛,动了动脑筋,问:“你能找你大伯讨一幅老虎吗?要下山虎。”昌盛觉得这不是问题,马上开着车来了。大哥房里通明透亮的,大哥正在绣老虎,弓着由于长期缺乏运动而变得虚胖的身体,昌盛带着女朋友走进去,亲热地叫声:“大伯伯。”大哥放下活儿,看着这个堂侄儿。堂侄儿笑得很亲热,边打量他大伯房里的四壁,从前墙上到处都挂着他大伯的画和绣品,如今四壁空空,只有一张毛主席像了。昌盛说:“大伯伯,您墙上的画呢?”大伯伯淡淡一笑,“都被人要走了。”昌盛就提出要求说:“大伯,您给我画一幅老虎吧,我们厅长想要。”我大哥不会拒绝这个堂侄儿提出的要求,“我给你画。”
只是过了几天,昌盛又来要画。他大伯一笑,“没问题。”昌盛高兴地在我们家吃过晚饭,带着小叶走了。大哥又为昌盛画了幅老虎。昌盛取走的第三天,又来了,车在门前刹得一叫。那天五一在家,正在院子里吹黑管,曲子是很抒情的老歌曲《我爱五指山我爱万泉河》。“五一哥,你什么时候吹起黑管来了?”五一把黑管从嘴边移开,“怎么啦?”昌盛竖起大拇指道:“你的黑管吹得真好听。”那是个星期天,老奶奶和爹妈都坐在院子一隅晒太阳,昌盛走拢去与老奶奶和他伯爷爷伯奶奶打招呼,随后他走到葡萄藤下,大哥正在葡萄藤下绣老虎,因为香港商人早两天来信,要我大哥绣十幅形态各异的老虎,他十二月份来取。“大伯伯,咦呀,这老虎绣得好活的。”昌盛赞美说,看着他大伯绣得差不多了的老虎。昌盛不是来玩的,对他大伯说:“大伯,您还得跟我画一幅老虎,我们车队队长要,他开了口,我不好拒绝。”他大伯笑了下,“我给你画。”
下个月,昌盛又来了,仍然是那身浅灰色西装,一坐下来就直奔主题说:“大伯,我们机关事务局副局长,今天突然对我笑,他问起您,他说他特别喜欢您画的老虎。”他大伯正在客厅里抓紧绣香港商人需要的老虎,忙得连抬头说话的时间都没有,头也不抬地答:“好的,绣完这幅老虎,就给你画。”昌盛嘻嘻笑道:“大伯,还有的人向我索要您的画,我都没答应。大伯,您不晓得您现在好大的名气呢。”大哥只是笑笑,继续绣老虎。那天下着雨,天变冷了,昌盛走后,大嫂看着大哥绣老虎的后爪问:“还没绣完?”大哥头也没时间抬,“快了。”吃过晚饭,大哥又一头砸到绷子上,绣着老虎的脚趾。过了两天,昌盛来要画,大哥已为昌盛画好老虎,昌盛看着,又对大伯说:“大伯,您给我画一幅牡丹吧,我们车队里一个与我玩得最好的朋友,下个星期结婚,找我,想要您画的画。”大哥看着昌盛嘿嘿一笑,“好的。”昌盛去后院上厕所时,大嫂嘟着嘴说:“这昌盛,拿了你的画去搞外交啊。”大哥严厉地剜一眼大嫂,“不要说这种话,他现在是孤儿寡母,我们不帮他,谁帮?”大哥说完,就铺开笔墨,略微构思了下,便画起了牡丹花。大嫂在一旁招呼着,画了两个多小时,一幅桌面大的很热闹很富贵的牡丹图便跃然纸上,有两只蝴蝶分别画在两朵盛开的牡丹花上。昌盛说:“一只雄蝴蝶,一只雌蝴蝶,正好是结婚的主题。”
昌盛拿着老虎图和牡丹画,匆匆而去。大哥却感到很累地躺下,有一会儿,大哥感觉眼睛发黑,还感觉头晕。大哥躺下后,大嫂就拿热毛巾给大哥热敷,只是躺了十几分钟,大嫂医院里的一名医生背着手,一步一笑地走来,还带着两个与他一样笑眯眯的男人。大嫂热情地接待他们,大哥也支起身体接待。医生带来的两个男人竟不经大哥同意地私自走进大哥的房间,看大哥绣的一幅幅形态各异的老虎,边小声议论。医生介绍这两个男人说:“李总、王总,王总是台湾商人,他是特意来拜访您的。王总一来长沙,就到处打听您,王总对您仰慕已久。”台湾商人王总忙对我大哥笑,大哥只是淡淡地回个笑。台湾商人是个中年男人,一身黑西装,一条花领带,脚上一双尖翘的皮鞋。台湾商人用普通话说:“何先生,您的绣品,我几年前就在台湾的一个朋友家看见过。”又一脸佩服地道:“您绣的老虎,每一幅都生动活泼,好像能从布上跳下来。我要买您绣的老虎,我全买下。”大嫂说:“这是香港商人订的货。”台湾商人就一脸遗憾,隔了会,他用试探的口气说:“能不能匀几幅卖给我?”大哥不好拒绝第一次来向他索绣品的台湾商人,“那你挑两幅老虎吧。”
台湾商人忙和李总步入大哥的房间选老虎,墙上挂着八幅老虎图,都是大哥一笔笔地画在硬缎上,然后一针一线绣下的。两人在八幅老虎图前犹豫了很久,因为在两人眼里幅幅都好。挑了两幅后,台湾商人又一脸恳切道:“何先生,能不能再卖一幅给我?我实在太喜欢了。”大哥说:“那你再挑一幅吧。”台湾商人和李总又在另外六幅老虎图前左看右看,最后挑了幅下山虎。台湾商人扔下九千块钱,说:“我半年后再来,我要十幅老虎绣品,还要十幅牡丹湘绣,都三千块钱一幅,您看可以吗?”大哥和大嫂都瞪大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