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何顿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02:31
|本章字节:5104字
也就是何军花来我们家拿走大哥绣的百鸟图的第三个星期的一天,青山街三号来了封寄自广西的信,收信人竟不是何秀梅而是我爹。爹看信封上的落款人是李文华,就明白这封信有内容。果然,李文华在这封信里请求我爹与我二叔和二婶谈谈,谈他跟何军花的婚事。李文华在信里说:他给军花写了两封信,军花回了两封信,愿意嫁给他,并愿意跟他去部队生活。李文华军长在信里说:“我反复想过了,我决定娶何军花为妻,热切盼望我最敬重的老军长能促成侄儿这门婚事。”傍晚,何秀梅打把伞从学校回来,爹把李文华写的信给何秀梅看,何秀梅坐在客厅里看完信,对爹说:“爸,您跟二叔说吧,文华哥早该结婚了。”爹看着秀梅摇下头,秀梅却装出很平静的样子说:“爸,这是好事。”爹没想到秀梅会如此回答!吃饭的时候,一个炸雷把葡萄架打塌了一边,雨哗啦哗啦地下,害得我和大嫂、李佳次日一早就爬起床整饬葡萄棚,中午又买来几根木头、铁丝和钉子,重新加固葡萄棚。一入冬,爹身上的老伤口就有点痒,那天晚上,爹闷头喝杯驱寒气的药酒,叹一声,早早睡了。
第二天,爹把我二叔叫来了。一辆黑色小车停在门外,二叔一身灰色中山装地下车,背着手走进院子。二叔其实也不年轻了,脸上也有皱纹,但愉悦和自信使他不显老。爹让李佳为二叔泡茶,边把李文华的信给二弟看。二叔戴上老花眼镜,看完信哈哈大笑。爹瞥着他这个位高权重的二弟说:“这门婚事我看可以,文华在我们家长大,我了解他,四十岁就当军长,还有升呢。”二叔望着我爹问:“年龄是不是太大了?”爹默想片刻后说:“这事你自己定,军花这女孩天马行空惯了,你职位这么高,军花就更难看上别人。”二叔同意道:“是啊,既然你觉得这门婚事可以,就随他们吧。”
李文华军长于三月里的一天,和着南方的暖流来了。那天上午十点钟,几只蝴蝶围绕着桃花飞舞,忽然门前传来一声刹车响,坐在客厅里择白菜的奶奶昂起头,就见李文华军长从一辆军用吉普车上下来,脸上笑容可掬地叫声“奶奶”,弓身进吉普车里拎下左一包右一包广西的土特产。奶奶笑着,觉得李文华很懂事,“文华,你还买东西来。”李文华军长将大包小包拎进客厅,就跟我大哥说话。他没吃饭就走了,去了何军花家。李文华军长不像他父亲李雁军那么冷冰冰,他是个豪迈的军人,认准目标就要率部队冲锋陷阵的。他一进何军花家的门就叫我二叔“爸”,叫我二婶“妈”,只是面对何陕北他不知怎么叫,叫哥,显然叫不出口,因为何陕北不是小他两三岁,而是小他十几岁。何军花把这个难题冰释了,“文华,就叫我哥陕北吧。”李文华军长这次来是带了任务的,这个任务就是与何军花结婚,好把何军花带到成都去给他的老首长看,因为老首长等这一天早已等得心灰意冷了。
李文华军长没住青山街,而是住军区招待所,因为他要避免与何秀梅碰面,就如从前何秀梅逃避他而躲在学校里似的。张婶婶自然也被儿子接到了招待所,张婶婶不喜欢住招待所,但她不愿看到何秀梅伤心和尴尬,还是收拾些东西上了吉普车。何秀梅表面上无所谓,吃饭时大声说话,洗澡时哼着抒情歌曲,走路仍挺直腰杆,但谁都看得出她心里不好受。她那张脸尽管在拼命掩饰,但内心的波澜还是从她理智的闸门下渗出来,反映到她脸上,使她那张脸略显迟钝、阴郁,甚至哀伤。一家人吃饭时,一张忧伤的脸悬在餐桌上,像一个褪了色的旧灯笼吊在餐桌上,一抬头就能看见,自然使一家人沉默不语,几乎都是低着头吃饭,桌面上就只有筷子碰碗边和嘴巴咀嚼的声音。何秀梅明白这一切都是因为她,尽管她心如刀绞,却佯装高兴道:“怎么?你们以为我难过?不,我为文华哥高兴。”
李文华结婚的那天,她却溜了。她一早起床,坐在窗前梳妆打扮,头发扎成一把,又把它披散,最后还是将头发扎成一把。接着她又为自己挑选衣服,试了三四件,最后穿了件大披领的绿呢子服。九点多钟,她打扮好了,坐在客厅里,似乎在等全家人一起出发。可她只坐了几分钟,忽然对王玉珍和李佳说:“我得去学校打个转身,万一我十一点钟还没来,别等我,我自己从学校那边搭车去。”她丢下这话走了,样子有点可怜。十一点钟,她当然没出现。爹扫一眼全家人,说:“我们不等她了,走吧。”
李文华军长和何军花的婚礼是在军区招待所的食堂里举行的,来了很多人,除了军区首长和我们家的成员,还有何军花的一群男女同事,还有李文华军长的几个初、高中同学,就是没有何秀梅,哪里都找不到她。直到婚礼结束,何秀梅仍没出现。那天晚上十一点多钟,全家人都睡了,何秀梅才回家。玉珍为她开的大门,她一句话也没说,甚至都没看玉珍嫂一眼,径直走进房间,门被她随手带关了。她把自己关了两天,破天荒地没去上班。她并没把自己锁着,吃饭时她出来吃饭,吃过饭她又阴着一张失落的脸走进房间。玉珍推门进去看她,她在睡觉。李佳推门进去跟她说话,她仍在睡觉。我妈走进去,她还是睡觉。过了两天,学校老师来看她,她才假模假样地说她病了,但今天好些了。又过一天,那是个星期天的早晨,下着小雨,空气湿湿的。李文华军长带着军花来我家与我爹和爷爷奶奶辞行,当时一家人都坐在客厅里吃稀饭和馒头,何秀梅也在吃稀饭和馒头,她听见汽车驶来的声音,脸色突然苍白,慌乱地弃下碗筷说“你们千万不要说我在家”,就兔子样溜进房,关了门。
我们都愣住了。何秀梅的预感很对,果然是李文华军长,汽车驶到门前,李文华和何军花一齐下车,新郎新娘双双走来。李文华握着奶奶的手说:“奶奶,我和您孙女军花今天走,我妈也跟我们一起走。妈在招待所里扭了腰,就不来了。”李文华又握着我爹的手,这一次他随妻子称呼我爹“伯伯”了。爹说:“你工作忙,就叫军花多给她爹妈写信。”李文华说:“我会叫她写信的。”李文华如军区首长样又转身与我大哥握手,“大哥,谢谢你送给我的老虎,画得真神气。”大哥用力握下李文华的手说:“军人就该是老虎。”何军花却一脸温情地与王玉珍和李佳说话,说她准备随李文华调到部队工作。李文华跟所有的人告了别后,这才问:“秀梅不在家?”大哥生怕爹和奶奶说“在家”,赶紧撒谎道:“秀梅一早去学校了。”李文华的脸上略有一点失望,一笑,把失望化作笑容留给大家,转身朝院子大门外走,再回头挥挥手,上了停在门前的军用吉普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