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何顿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02:31
|本章字节:3506字
次日一早,家桃拎着她从资兴带来的布包出门了。白玉的北京吉普车在门外等她,何家桃一坐上吉普车,人就向过去旅行了。她昨天看堂妹何军花,一脸富贵相,晚上在秀梅的房间里照镜子,见自己一脸苦相,心里就无比凄凉,感觉生活欺骗了她。她没有把握好命运,走了一条充满荆棘的苦楚的路,面对曾经把她当儿媳妇看的善良、热情的张婶婶,她心里多少有些波澜。北京吉普把她载到何家山村,家桃下车,谢了司机,就昂起脸朝村里走去。家桃一跨过村头的小溪,就仿佛看见骑着枣红马的李文华连长朝她奔来,眼泪水就奔涌而出。要知道,那年她随爷爷奶奶来何家山村躲日本鬼子时,她还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女啊,如今她看上去像个老太婆了。何家桃感慨万千地走进她母亲的家时,门敞着,四壁空空,家桃心酸地叫声“妈”,屋里没人应对。
这是十月金秋,村里飘扬着桂花香,还有收割的稻谷香味,稻田里,有脚踏打谷机的声音轰轰轰地传来。家桃感觉房子里有一股阴风,吹得她打个哆嗦,她左右望望,见一只白蝴蝶摇摇晃晃地飞进来,她走到门外,看见前面的菜地里,一个老妇人勾着腰摘菜,旁边有几只母鸡觅食。尽管很多年家桃没看见过母亲了,但她一眼就认出这是她母亲。家桃用激动的声音叫道“妈”,家桃妈听见有人叫妈就直起腰,她当然看见了家桃。她吃惊得手中的篮子掉到地上,颤颤栗栗地问:“你是我家桃?”何家桃点头哭道:“妈,我是家桃。”我曾经叫二妈的老妇人从菜地里踉跄着走出来,一把攥住家桃的手说:“真的是你,早两天我还梦见你,没想,今天你就来了。”家桃说:“妈,女儿不孝。”老妇人摇头,“秀梅说不能怪你,你丈夫被打成右派,你随他迁到了资兴县……”这么些年里,何家桃总是把伤心和委屈的泪水拼命往肚子里吞,从不曾在大庭广众下哭过,因为她觉得哭是向可悲的命运低头,是向***她的人示弱。她曾经发誓,宁可郁闷死、委屈死或拿根麻绳、躲到树林里上吊死,也绝不在别人面前哭泣。此刻,她抛弃了誓言,她确实有满肚子苦水和屈辱,——那些欺凌被人胡乱地刻在她脑壁上,横一条竖一杠,像杂草一般数不清,其中一根刺破了她的泪腺,使她抱着母亲大哭起来。“妈、呜呜呜呜,女儿对您不起啊……”她妈把她扶进屋,她坐到椅子上时,眼泪还是一个劲地掉,一张被岁月损毁的脸湿乎乎的。她妈很难过,说:“家桃,别哭了,妈不怪你,妈在有生之年能见你一面,死也死得了。”
家桃痛痛快快地哭过后,便开始收拾母亲房里的东西,她下厨,亲手为母亲做饭。吃饭时,母女俩都眼睛湿湿的,苦涩的泪水都在各自的眼眶里打转,都强忍着不再让泪水流出来。晚上,村子里很安静,十月的夜色很迷人,一天的星星,有昆虫的叫声从外面传来。家桃想,人啊,一步走错,输的就是一生啊。家桃没把这话说出口,她永远也不会说,她是个能用自己的肠胃消化苦果的女人,哪怕那只苦果再坚硬再苦涩她也能消化,因为她有一副能战胜铁屑钢渣的肠胃。她跟母亲说了很多话,随后,她在青蛙的叫声中,步入梦乡。那天晚上,她梦见了一九四五年夏天的她,还梦见骑着枣红马狂奔而来的李文华连长。
何家桃自己都没想到,她这次回来,竟是给她母亲送终。之前,她就有不安,总觉得如果自己再不来看母亲,就再也没机会见母亲了。这种不安的心理还在去年秋天就有了,就是这种担心驱使她来的。也不知是她妈太高兴,还是高血压的缘故,那天晚上,她妈脑溢血,去了。由于秀梅经常来,秀梅自己在这里收拾了一间房,垫被盖被和蚊帐都是干净的。家桃就睡在这间房,因为一晚没睡好,——被往事缠绕一晚,第二天她醒得比较晚,醒来时还犯迷糊,以为自己是在资兴县城的家里。听到有人从窗前经过时,说的是长沙乡下话,她才回过神来。她起床,走进妈的房间,“妈,早上吃什么?”母亲没回答,她再次问,母亲仍没吭声。家桃就撩开蚊帐,看眼母亲,见母亲面色灰白,连一丝生气都没有,这让她回忆起公公郭兴南死时的脸色。一阵惊惧和凄楚顿时遍布全身,她扭身出门时脚绊了门坎,摔了一跤。她想这是神灵要她这不孝之女向母亲磕头。她爬起身,转向母亲连磕三个响头,这才走出门大声叫人。来了几个农民,他们不像她那么害怕,他们走进来看过后,出门时冷漠地告诉低头坐在椅子上哀伤的何家桃:“马老婆子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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