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何顿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02:31
|本章字节:6638字
何白玉天生就不是那种墨守成规的人,有创见、敢干,他要是多读点书,天知道他会成为个什么人。八十年代初期,他就毅然留职停薪,与郭承嗣合伙开了家饮食店,开在蔡锷路。这几年,白玉忙得根本没时间回家走动,整天骑着一辆三轮车去菜市场采购,随后又忙着招呼客人或朋友来酒店吃饭。白玉是这样忙碌,就赚了钱。还在前两年,他就不是骑着三轮车采购了,而是骑一辆摩托车,一身黑西装,一双黑皮靴,戴一顶红头盔,这在上个世纪的八十年代,人就威风,一摘下头盔,脸上自然是一派瞧人不来的傲慢色彩。父亲死后,他来过家里几次,坐一下,转身就不见了。那时候,长沙涌现了很多舞厅和歌厅,白玉每天晚上都跑到歌厅或舞厅里消磨时光,觉得这个社会变得好玩起来了。有天,爹把白玉叫来,对他说:“我有个想法,你妈还不算很老,你李文军伯伯一直独身,爷爷想把他们俩撮合到一起,你的意见呢?”白玉没想到爷爷叫他来是为这事,大声道:“好事啊,爷爷。”爹和妈听白玉这么说,一颗心总算落了下来。白玉没时间在家久坐,店子里有一大堆事和一大堆人等他。那几个曾经跟着他在农业机械厂造反的弟兄——杨敬国、王刚强和李大志,这几年陆续从监狱里放出来,又回过头来找他,这些人对何白玉一点用都没有了,完全可以一脚踢开,但白玉重情重义,又赚了几个钱,就关照他们。另外,还有在歌厅里结识的美女对他翘首企盼,他拎起头盔对他妈大大咧咧地说:“妈,我祝贺你啊。”便骑上摩托车走了。
何娟考取了美国的一所很著名的大学,要去读研究生,这在家里引起了不小的欣喜和振奋,八十年代末,能去美国留学,确实是一件十分了不起的大事,加上她考取的是那种有奖学金提供的,更是一件让她奶奶、姑奶奶和她爹挂在嘴里宣传的喜事。玉珍和秀梅亲自将孙女送到北京机场,看着青春靓丽的何娟拖着行李箱缓缓走进安检门,停下脚步,转身向她们飞吻,两个老女人都哭成了泪人儿。有两三个星期,玉珍和秀梅都跟丢了魂似的,炒菜忘了放盐,要不就放两次盐,咸得苦,一问,玉珍说她那一下在想孙女。有天李文军钓了条很肥的鲤鱼,一家人吃着他亲手做的鲤鱼时,妈对李文军说:“你和玉珍的事不要再拖了,你们俩商量一下,把这事办了吧。”
两人当然商量了,商量的结果是元旦那天结婚。十二月份下了一个月冻雨,但请柬已寄出,李文军有点担心落雨会不会有人来参加他和王玉珍的婚礼。十二月三十一日这天,天转阴了,次日一早,李文军爬起床,一束金灿灿的朝霞涂抹在窗户上,一个久违的红日羞涩地悬在远处的屋顶上,跟这个经受了多年磨难、仍然对生活充满信心的老人打招呼。李文军高兴地叫了声:“老天爷成全我啊。”婚礼是在何白玉和郭承嗣开的蔡锷路酒店举行的,办了五桌,李文军把能叫来的同事都叫来喝他的喜酒,国庆和昌盛也来了。昌盛带着小叶,小叶着红皮夹克,下身着黑丝袜,一双很高的黑皮靴,大冷天里还戴墨镜,看上去十分时髦,大家盯着她,她就娇滴滴的。菜是郭承嗣亲自下厨做的,色香味俱全。
王玉珍和李文军给国庆和昌盛这一桌年轻人敬酒时,小叶矫情地冲王玉珍娇滴滴地说:“新娘子今天好漂亮呀。”王玉珍着一身红绸子衣服,衣服上绣着一朵朵芙蓉花。但王玉珍真的不漂亮了,她很高兴倒不假,先两天她把一头白发染黑了,人就年轻几岁,脸上抹了胭脂,还铺了些粉,皱纹也少些了。王玉珍给其他客人敬酒说:“惊动你们了。”李文军这辈子第一次穿新郎服,就大胆地做了一身枣红色新郎服,还特意买双棕红色皮鞋,这一身服饰看上去还真喜庆。先一天,他来征求我的意见,我说:“好看。”他就很快乐,赞美王玉珍说:“玉珍的心灵是这个世界上最美的,你懂我的意思吗?”我愕然地瞪大眼睛,似乎明白李文军为何迟迟不娶女人的原因,因为在他眼里,所有的女人都不及王玉珍漂亮。
吃过喜酒,一家人向洞房走去,一步入洞房,我们都惊呆了。我估计李文军把他的全部积蓄都花在洞房里了,洞房布置得很红火,跟年轻人结婚的洞房相差无几,甚至在某些方面还更浪漫。李文军买来了很多花,房子四周都摆着一簇簇红艳艳的玫瑰,这玫瑰这个季节可不是湖南本地产的,很大很红一朵,是广州那边空运来的,很贵。李文军如此舍得,足见他对王玉珍的爱是多么真挚和沸腾!不但墙上和门上贴着大红喜字,柜子、茶几和桌子上都贴着红亮亮的喜字。我妈高兴地看着李文军说:“文军,这房子布置得比年轻人的洞房还好看。”李文军就笑,笑得一张老脸山花烂漫的。王玉珍的脸上也出现了彩虹,妈望一眼国庆和高小霞说:“谁说老年人不浪漫?你们看到了吧?”
回到青山街,李佳和秀梅就开始整理王玉珍住了将近半个世纪的房间。王玉珍摒弃了很多东西,旧衣旧袜,穿烂了的鞋子、用过的杯子,还有多年前留下来的报纸,都是当年的《大公报》和《湖南民报》,还有几张当年的《中央日报》,全是刊登何胜武击毙日本鬼子多少,又打死日本鬼子多少和击落一架日军轰炸机的事迹,报纸都发黄或糜烂了。家里人甚至都不知道王玉珍还一直保留着这些报纸。有张《中央日报》上还刊登着大哥的头像,那是大哥击落日军飞机时,《中央日报》的摄影记者为他拍的,照片上的何胜武十八岁,一张脸嫩嫩的,一脸孩子般的欢笑。秀梅拿着这张报纸看了很久,对李佳说:“那时候大哥多年轻,你看。”李佳就接过那张发黄的报纸看。爹走进去看她们收拾,又走出来,坐到椅子上,人像丢了魂。太阳照在爹脸上,爹真的很老了,两鬓上又增加了很多老年斑。大哥去世,王玉珍嫁出去,还有孙儿何五一的失踪,在爹眼里,家里似乎是一下子减少三个人,感觉上就很空落。我看爹,爹的脸好像旷野,十分荒芜。我说:“您没事吧?”爹答:“我没事。”
太阳一落山,就预示着这一天翻过去了。翌日又一个太阳悬在上空,我下班回家,这一天又结束了。一连出了十几个太阳,天天都是太阳高照,气温竟攀爬到摄氏二十度了,腊梅花开得比任何一年都起劲,竟满树的花。一家人就站在腊梅树前欣赏腊梅花。何国庆买了台相机,给一家人照相,秀梅站在腊梅花前,做了个舞剑的动作。何国庆把相片洗出来后,那相片看上去居然有几分妖娆。她非常喜欢这张相,让国庆拿去放大,镶在镜框里,挂到她房间的墙上。那几天,桃树争先恐后地开花,桃花一开,让人感觉春天到了。一个星期三,何家桃从深圳回来,来看爹和老奶奶,拎着一大堆东西,这是给爹的,这一份是给老奶奶的,这条裙子是给秀梅的,这件衣服是郭香桃特意为李佳买的等等。她穿着半长的绿呢子大衣,脖子上系条深蓝色丝围巾,感觉上比早几年富态了。她两边住,深圳和长沙,她在深圳住半年,回来再与儿子住半年。她如今生活得不错,谈吐和举止,又让人回想起年轻时的她了。“我啊,女儿和儿子都孝顺,我不要操心。”她说。
四月份,老奶奶洗澡时滑了一跤,人好像只有出气,没有进气。送到医院,医生见老奶奶这么大岁数了,就要我们为老奶奶准备后事,不想老奶奶又活转过来,虽然跌伤骨头,下不了床,却能吃了,要李佳端碗绿豆汁给她吃。吃完绿豆汁,脸色就没那么死白了。过了一段时间,老奶奶能吃芒果了,吃一个还嫌不够,还要吃一个。从那天起,我们就不再担心老奶奶,把为老奶奶准备的寿衣寿鞋打成包,藏到楼上的大柜里。有天下午,白玉骑着摩托车,很精神地出现在我们眼里,身后跟着个年轻女子,那女子只有二十二三岁,脸形很宽,五官却小,感觉上脸庞就大。白玉把她介绍给一家人说:“小宋,我店里的。”我们就望着他店里的小宋。在李文军与王玉珍的婚宴上,这个小宋曾与白玉站在一起叽叽哝哝,还对我们一家人展开脸庞子笑。白玉四十多岁了,为使自己年轻一点,他每隔一天就很坚决地刮一次脸,还对着镜子拔白头发。这是他自己说的。他带一个比自己小二十岁的年轻女子来,一家人都不热情。秀梅哼一声,起身离开了。爹也一言不发地转身进了卧室。妈待小宋上厕所时说:“白玉,你搞什么名堂?”白玉嘻嘻一笑,“我准备和小宋结婚。”白玉早两年与向萍离了婚,他们没有孩子,只有怨恨。妈看着他问:“结什么婚?”白玉一笑,扬起脸看着从厕所里走来的小宋。小宋不漂亮,个子也不高,目光似有些不纯净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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