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5章

作者:何顿

|

类型:都市·校园

|

更新时间:2019-10-06 02:31

|

本章字节:5214字

我当爷爷了,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确实老了,很多事情干起来都力不从心,疲劳也容易上身了。过去,骑着单车去学校,上完课,又骑着单车回家,没一点疲劳感。现在,开几个小时会回家,就要睡一觉。有时候,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看着看着就和爹一起打瞌睡。李佳也老了,那个从前让许多男人动心的李佳,已是个黄脸婆。有时候,我和李佳会你望着我、我望着你,半天不说话,因为要说的话都在脸上。我们不是没话说,而是没激情交谈,没有激情,就是老了。老奶奶得知她又添了个玄孙女,很高兴,“好啊,又是一个北大生。”


先一年,何娟考上北京大学,扛着行李走了。从不动感情心如磐石的何秀梅竟哭了,这让玉珍和我妈都十分意外,都没想到秀梅竟对她这个侄孙女如此感情充沛。其实大家都错了,在这个家里,带何娟最多的是姑奶奶何秀梅,何秀梅用心良苦地给何娟讲了那么多巾帼英雄的故事,并非信口雌黄,实际上是为培养何娟能有远大的理想。她几乎是把何娟当女儿看,虽然辈分上她是何娟的姑奶奶。她带何娟睡,牺牲午休给这个侄孙女讲武则天、穆桂英、花木兰和王昭君等等女中豪杰的故事,不厌其烦地讲,直到侄孙女读高中,才把自己摆回到姑奶奶的位置,等着看她打造的结果。结果比她意料的还要好,她既高兴又伤心地哭了。“我是哭自己,”她对大嫂说,“何娟读大学了,好快啊,我都到快退休的年龄了。”


有天,国庆一个人回来,脸上颇有些疲倦。这一天的阳光很好,老奶奶、爹妈和大哥分别坐在坪上晒太阳。大家都看见了他满脸疲倦,连视力已下降的老奶奶也看出来了,并表示惊讶道:“哎呀,国庆你这是累的呀。”其实并非是因照顾孕妇和刚出生的女儿而把国庆累成这样,实际情况是他打麻将连续打三天三晚,再也没精神应付其它事了就跑回家睡觉。大哥笑道:“伯伯恭喜你做爸爸了。”爹问国庆:“你给你女儿取了什么名?”国庆答:“我给女儿取了个单名,叫何懿。”爹不认识这个字,国庆就写个“懿”字。老奶奶问:“我的玄孙女呢?”国庆回答老奶奶:“在小霞家,要等您玄孙女满月,才能带出门。”


满了月,国庆和高小霞就抱着女儿来了。那已是十一月份,那天天气比先几天暖和,但国庆和小霞怕女儿感冒,就毛衣、风衣地裹着。妈接过孩子,将遮风的帽子揭开,就见一张红喷喷的小脸蛋儿安祥地睡着。妈把脸凑到重孙女脸上,深吻着重孙女。重孙女被她老奶奶吻醒,见面前一张陌生和苍老的面孔,惊悸地哭起来,哭声很稚嫩,但很亮。妈说:“这孩子声音尖,将来怕是个歌唱家。”小霞接过女儿,哄着。老奶奶犹如一只大虾样走来说:“啊呀,我玄孙女来了。”小霞就把女儿递给老奶奶看。老奶奶居然能接住玄孙女,搂着玄孙女笑。玄孙女见一张老古董似的面孔冲她笑,又愤然哭了。老奶奶称赞玄孙女说:“这哭声多响亮啊。”小霞怕女儿从老奶奶手中掉下来,忙接过女儿,解开衣扣,将发胀的奶头塞进女儿的嘴。老奶奶又走近小霞看她玄孙女吸奶,玄孙女竟斜着眼睛瞟老奶奶。老奶奶从棉袄口袋里掏出个红包,红包里备了一千块钱,递给小霞说:“这是老奶奶的一点心意。”说毕,老奶奶笑得脸上的皱纹跟蛛网一样颤抖。


大姐那天也不请自来,碰上李佳和我给孙女做满月饭,大姐就去对门曾家店里买个小红包,塞两百块钱进去,打给何懿。小霞不肯接,大姐却说:“我现在有钱用,承嗣和白玉开的饭店生意好得很,上个月,一人赚了两万块钱呢。”我们既惊讶又高兴,白玉和承嗣自从停薪留职开饭店后,都很久没来了。爹、大哥、玉珍最开始还担心他们,没想他们还争气,今年一人买辆摩托车,骑着满街跑。那个年代骑摩托车,就标志你有钱。家桃身上的衣服也有变化,都是好料子,款式也新颖。又过一个月,大姐又来了,有点炫耀的意思,脖子上戴着金项链,手腕上戴着亮闪闪的金手镯。她把金项链和金手镯展示给老奶奶看,“都是承嗣买的,”大姐说,“我要他不要给娘买,把钱留着,他不听呢。”听上去是批评,可是大姐的脸上却流淌着幸福的光彩。老奶奶拍着孙女的手背说:“好啊,你儿子孝顺。”


那天下午,郭香桃两口子带着他们两岁的女儿来辞行。两人办了调动手续,调深圳的一家医院。郭香桃由于被爱情的蜜汁浸泡着,看上去就年轻,脸上连一丝皱纹都没有,光溜溜的,好像还不到三十岁的样儿。她的女儿——真是一对智慧男女的爱情结晶——是个聪明可爱的小精灵,她一从她父亲的胳膊上下来,就笑着走进老奶奶的卧室,东翻西找,竟从大柜的底层找出了当年老奶奶请一个只有一条腿的画师对着何正韬初中毕业相画的遗像,“老奶奶,这是我舅外公吧?”谁都没有跟这个小姑娘说起过她的舅外公,她舅外公早在一九四三年于常德会战时战死了,家里,不要说我们,就连老奶奶自己都把她这个孙儿忘光了。老奶奶疑惑道:“他是你舅外公?让老奶奶看看。”遗像上的何正韬只有十五岁,一双稚嫩的眼睛、两片稚嫩的嘴,鼻子怎么看也有点歪——是那个行伍出身的蹩脚画师的手艺还没到堂,画歪的,甚至连我爹都记不起这个十五岁、人中上画着两撇生硬的八字胡的男孩是谁了,问:“这人是谁?”小女孩告诉她老外公说:“老外公,他是我舅外公。”


郭香桃有一种幸福感,这种幸福感不光是丈夫陈刚带给她的——他还真是个很爱她并把爱付诸在行动上的男人,还有女儿也带给了她。谁都说她女儿是绝顶聪明的小精灵,小小年龄就懂得心疼母亲、分辨是非、关心她爷爷、奶奶和外婆。每次去外婆家看外婆和她同母异父的哥哥,她都要问母亲:“妈咪,今天我们带什么礼物给外婆和哥哥?”她甚至会提醒母亲:“妈咪,外婆牙齿不好,吃不动苹果,外婆只吃得动香蕉。”对于郭香桃来说,女儿是上天赐给她最好的礼物。“我决定将来让陈琳玉当演员,”吃饭的时候郭香桃看着她女儿陈琳玉说,“做别的事情都太累了,教书累、当医生也累,一到深圳,我就打算买台钢琴给她弹,让她学钢琴。”郭香桃是那种人,认准什么事就一干到底的。这一点十分像家桃,当年家桃认准她父亲,就一个人与全家人抗争,把自己关在房里大半年不出门,用自我禁锢的自虐方式表达对爱情的坚贞不屈,足见其人是多么坚韧又多么顽固不化。正是家桃的韧性和顽固不化,培养了郭香桃姐弟俩,使其姐弟俩也充满韧性,能在逆境中生长,犹如马齿苋,在严重缺乏养分的岩石上也能见缝插针地逮住一点点灰尘生根、长大。他们一家人走后,爹对我说:“看着你大姐一家人从困境中走了出来,爹高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