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何顿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02:30
|本章字节:6748字
早晨的鸟叫声把爹吵醒,天大亮了,有男人说话的声音从外面传来。爹掀开蚊帐,付琳的蚊帐还垂落在床上,并压在草席下。爹拉开门,一棵很高大的樟树呈现在他眼里,那些鸟儿就在这株樟树上吵架。另外还有几株柚子树,也是很大一棵,此刻正开着白花,有些花瓣掉落在地上。院子里还有个花坛,花坛里各种花草争妍斗艳。爹的目光突然一亮,那边有个马厩,马厩里拴着匹高大的白马,爹的白马在与红军作战中,被射来的一颗子弹击中眉心,毙命了。爹看见白马,感到亲切地走过去,白马也看着爹,爹举手抚摸马脸,又摸马嘴,马嘶了声。一个粗声音对我爹说:“这是匹性子很烈的公马,小心它踢伤你。”爹回头,只见对他说话的男人是个右腿完全锯掉的人,穿着摘去领章和肩章的军服,一张方脸,眉毛很浓。爹一看便知道对方曾是军人,自然也是这匹马的主人。爹说:“我也有一匹你这样的白马,半年前死在战场上。”残废军人说:“兄弟是哪支部队?”爹答:“第五师。”残废军人说:“我是四师的,我们原师长是唐生智。”爹说:“我们师长是赵振武,战死了。”爹又把目光放到白马上,残废军人说:“这匹白公马有一年多没人骑过,我弟骑过一次,还没走出门就被它摔下马背。”爹惊异地“咦”了声,见马的臀部又圆又大,马腿修长,立即赞扬说:“是匹好马。”残废军人说:“你如果不怕摔下来,就骑着它溜达一圈吧。”
马鞍拿来了,爹接过马鞍,摸摸马脸,拍拍马头,与马沟通了几分钟,这才把马鞍放到马背上。残废军人提醒我爹说:“系马鞍时担心它踢你。”爹问:“它叫什么名字?”残废军人骄傲地说:“它叫白玉。”爹就轻声唤着“白玉”,又摸摸马脖子,很有耐心地与白玉呢喃,接着,爹弯下腰,将马鞍扣上。爹解开马缰,白玉嘶鸣着走出马厩。爹望着残废军人,残废军人道:“小心它把你摔下来。”爹看见付琳走出来。爹再次摸摸马脖子,跨上马,这匹剽悍的白公马有一年多没被人骑过,就激动得身体竖起来,要把我爹摔下马背,边嘶叫着尥蹄。爹用两腿夹住马肚,攥着缰绳,给马指令地一甩,白玉见没摔下我爹,更激动了,咆哮着箭一般奔出院门,疯狂地朝前奔去,跑过农田、穿过竹林,上了公路,在公路上奋力狂奔,把路人吓得纷纷倒向两边。
爹很快乐地双腿夹紧马肚,任马在路上飞奔。这匹白公马身上积蓄着很多力量,一下子奔出十几里,随后爹让马掉头,马又往回狂奔,但这个时候的马,火气没开始那么大了。爹很开心,因为这匹白公马唤起了他对生活的热情,这个从死亡谷里爬出来的男人,早已万念俱灭,那灰暗的思想又被这匹剽悍的白公马激活了。爹把马骑回大院,付琳和大院的主人都站在门前迎接他。爹摸着汗淋淋的马头对残废军人说:“真是匹好马。”付琳说:“你的头发都竖起来了。”残废军人笑道:“兄弟,你真喜欢,我就把白玉送给你。”爹说:“我不能夺人所爱。”残废军人说:“英雄识英雄,它是匹上等好马,窝在家里可惜了。”
中午,残废军人邀我爹和付琳吃中饭,吃饭时,爹知道他曾经也是团长,参加过北伐,在北伐时他是连长,现在伤残退役了。爹也把自己从军的经历说给他听,爹悲伤道:“我的官兵都打光了,弟兄们一个个战死了。”爹喝了酒,话就多,把压在心底的苦楚朝外倾倒,“兄弟,我也是从死亡的深渊里爬出来的,我本打算自杀,枪抵着太阳穴,可是很奇怪,那是一粒臭弹,没响。这时,敌人朝我连开两枪。”爹把衣服搂起来,让残废军人看他左胸和肚子上的枪伤。残废军人举起酒杯说:“你是个有大福的人。”爹与残废军人碰杯,把杯中物喝完,又道:“上天让我死了多好,死了那么多兄弟,却偏偏不让我死,这是要我活受罪啊。”残废军人将一口酒倒入嘴中,满脸怨愤道:“我们都是别人利用的工具,当那些人觉得你残废了,没用了,就打发你回家。这就是当军人的下场。”他又猛喝口酒,“兄弟,喝酒。”
吃过饭,爹感到头很重地回到客房,正打算睡觉,付琳进来,一只蝉在树梢尖尖地叫,声音单调而凄厉。门外有很多阳光,田野里刮来的风把柚树花香吹进了客房。付琳用一种爹看不懂的目光盯着爹,“何团长,你认出我了吗?”说完,她对我爹做了个娇媚的动作。爹觉得她很青春健康,还很美,爹摇头,“我真的想不起来。”付琳抿嘴一笑,“昨天你要上我们的车时,我第一眼就认出你了。”爹更加困惑,“我们认识?”付琳娇声说:“你不记得了?你请我吃过臭豆腐,还请我吃过葱油粑粑,在火宫殿?”爹迷糊了,“我没印象了。”付琳进一步说:“后来你还把我抱上马,带着我去红十字会找我小姨。”爹一拍脑门,看着付琳高兴道:“你就是那个爹妈都死在宝南街的小姑娘?长这么大了?”付琳抿嘴一笑,“想起来了?”爹道:“你当时又瘦又小又黑,我怎么可以把那个小姑娘与今天的大美人挂上钩啊?”付琳看一眼我爹,“我可一直记得你,几年前,有次我和我小姨上街买东西,在街上我看见你骑着一匹白马,我还对你扬手对你笑。”付琳不等我爹回答又说:“吃饭时你说,你对着自己的太阳穴开枪,子弹是颗臭火,真有这事?”爹点头,付琳说:“你知道我是怎么想的?”爹摇头,付琳说:“我每天都对着十字架祷告,希望上帝保佑你,让我能见到活着的你,所以你对着太阳穴开枪时,上帝把你手枪里的那颗子弹掐灭了。”爹望着这位美丽的女人,女人坦言说:“上帝不让你死,是因为我心很诚。你想知道我每天说的祷词吗?”爹说:“想知道。”女人说:“你不许笑我。”爹答:“保证不笑你。”女人娇媚地一笑,笑出一口洁白的牙齿,“我每天早晚都对上帝说:‘上帝啊,您是无所不能的神,您一定要让小女子爱着的他活着,他是小女子唯一爱着的男人,除了他,小女子谁也不嫁。’”
爹感动得眼泪水夺眶而出。爹这两年在湘赣边界征战,与丛林、猛兽和枪炮为伍,有两年没碰过女人,喝了酒的爹就十分亢奋,他起身,抱住这个热情、美丽的女人,说:“我们从此永不分离。”爹把她放到床上,放下蚊帐,世界就变得很小,小得只有他俩了。爹温柔地把她的衣服脱光,嗅着她柔软、光滑的胴体,她的胴体散发着一股与窗外柚子树花同样迷人的清香,是从她千亿个毛细孔里释放出的。爹醉倒在她身上……
爹和付琳回到长沙时,已是半个多月后的事。爹和她是骑着残废军人赠送的白玉一路玩回来的。爹骑着白玉走进青山街三号时是六月里的一天下午四点钟,当时家里只有两个人,秋燕和奶奶,爷爷出去了,张桂花和梨花去了吉祥腊味店,家里的一群孩子都上学了,只剩下我大姐和二姐在睡觉。奶奶和秋燕同时听到马蹄声,接着,两个女人看见爹跳下马,扶着另一个时髦漂亮的女人下马,奶奶和秋燕都傻了眼。奶奶还是现样子,秋燕却胖了,红着胖脸看着我爹和站在爹一旁的极为妩媚、漂亮的女人。爹把漂亮女人牵到奶奶身前,“妈,她是小付。”奶奶没有伸出手。奶奶见秋燕于那一瞬脸变黑了,就下意识地站到秋燕一边。爹向付琳介绍秋燕:“她是我老婆,名叫马秋燕。”付琳对秋燕一笑,“大姐好。”
秋燕真的无法接受这个现实,她在这个家忙忙碌碌七年,帮着婆婆腌腊肉、熏腊肉和做家务,从来没发过一声怨言,临了,害她整日寝食不安、担惊受怕的男人却带个陌生而漂亮的女人来与她分享她的男人,她感觉自己这几年为何家白当儿媳了,便霍地起身,进房,把门关得嘭地一响。付琳一时很难堪,脸色很不好看,奶奶却尖刻地对我爹说:“你太过分了。”爹愣着,他原以为娶个二房,他妈应该会接受,这会儿他见母亲满脸怒容,就说:“妈,我以后再跟您解释。”奶奶不需要他解释,奶奶的一颗心坚定不移地站在秋燕和她无比疼爱的孙女家桃、秀梅那边,她毫不客气地尖叫道:“你把这个狐狸精带走。”爹没想到奶奶会这么凶恶地对待付琳,说:“妈,小付是个有知识的女性。”
付琳的尖脸儿已白得像张纸,目光不知该投向何处地哑在我爹身后。奶奶对“知识女性”几个字十分反感!奶奶没知识,骨子里就抵触有知识的女性插足她把持的家。奶奶又恶语相加道:“家里有个这么好的老婆,你还弄个狐狸精来,你对得起秋燕?!”奶奶指着付琳道:“出去,你!”付琳从生下来起,一张脸就讨人喜欢,从没被上辈人这么嫌过,身体一软,人就栽在地上。奶奶视而不见地硬着脖子说:“你把这个狐狸精带走。”爹不再理他妈,扶起付琳,付琳凄惋地一笑,爹跨上白玉,把付琳拉上白玉,白玉一路小跑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