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何顿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02:31
|本章字节:6530字
何白玉一放下思想包袱,就把他的女朋友带回家,让女朋友来认识他爹妈。那是个星期天,太阳是淡绿色的,把连续十多天下雨下得阴霾霾的长沙的气温,从零上几度提升到十几度了。何白玉的女友就没穿棉袄,穿着毛衣和浅紫色罩衣,人就显得娇小、苗条,一张脸上挂着几丝羞涩。爷爷老了,怕冷,坐在客厅里烤炭火,奶奶也坐在客厅里,没烤火,只是坐在沙发上看着门外。“这是我老爷爷和老奶奶,”何白玉对他的女友说,指着从房里走出来的玉珍说:“这是我妈。”何白玉的女友就羞怯地叫了老爷爷老奶奶和姨,脸上一边呈现一抹姑娘的羞赧。她比何白玉大两岁,是一位崇拜革命但没赶上革命年代的建筑公司的女工,姓刘,住在何白玉师傅家隔壁,一听说何白玉的叔爷爷是革命烈士,立马就对何白玉十分有好感,因为她是个浪漫的理想主义者。有天,何白玉去师傅家帮师傅做煤球,小刘和他谈五六十年代出的革命斗争,何白玉大笑说:“我家一家的革命者,我几个叔爷爷,每个人都是一本活生生的革命斗争史,我还看那样的?”小刘姑娘听了这话睁大被革命的火焰燃烧得很炽热的眼睛,“那你给我讲讲你三个叔爷爷参加革命的故事?”
何白玉当然讲了,他可不会放过卖弄的机会,还添油加醋,听得小刘姑娘神魂颠倒,看何白玉的目光不再只是敬重,渐渐地产生了爱慕。“我三叔爷爷在朝鲜战场上,一枪打死五个美国鬼子,当时美国鬼子正在排队,我三叔爷爷的枪里装的是穿甲弹,那还不一枪击毙五个?”他瞎吹说,脸上快活地笑着,“我三叔爷爷是烈士中的烈士,我家的大门上还钉了块‘烈士军属’牌,不信,你可以来我家看。”
那天,小刘姑娘就是来瞻仰“烈士军属”牌,当然看见了,小刘姑娘一吐舌头说:“你们家真出了个革命烈士呀。”有着革命情结的小刘姑娘就更喜欢身材高大的何白玉,觉得自己可以向何白玉托付终身,因为嫁给革命烈士的后代是她的首选目标。在她情感荒芜、空虚和压抑的心里,只有跟革命烈士的后代同桌吃饭同床睡觉,才会有安全感和神圣感。
小刘的生父解放前是旧政府的一个官吏,小刘是她父亲的姨太太所生,解放初期镇压反革命时她父亲被当时的长沙市军政府镇压了,这让小刘有很多年在那条街上和学校都抬不起头来,因为街上的人都把她当反革命的女儿看,不跟她玩,嫌她,动不动就对她横眼睛和踢她,要她扮女特务或扮资本家的姨太太,直到她十三岁,小学毕业后进了初中,同学不知道她家的底细,她才缓过一口气来,才开始长身体,长到一米五八就打住了。初中毕业后,她在家里呆了两年,正好市建筑公司招工,街上没有几个女孩子愿意当建筑工人,她去当了。小刘骨子里是个梦幻型的女孩,她的梦恰好与她生父的梦相反,她希望自己是江姐或希望自己是刘胡兰,但既然战争结束了,她就只好不得以求其次,找一个革命家庭,好改变她那悲愤的处境,让她家那条街上的邻居有一天对她刮目相看,尊重她、羡慕她,甚至最好是能嫉妒她。何白玉是她唯一接触到的家里有革命烈士的年轻人——他那高大魁梧的身材和他那端正、傲气的五官,及他那革命烈士背景的家庭,让她一眼就喜欢上他了。她比白玉大两岁,当然就比白玉成熟、热情和娇媚,也比白玉勤快。她一来就脱下干净衣服,走进厨房,帮着未来的婆婆为一大家人做饭菜。吃饭时,她笑容可掬地说:“我喜欢你们一家人。”
爷爷问小刘:“你在哪里工作?”小刘回答:“我在建筑公司上班。”爷爷说:“那主要是干什么工作?”小刘就端庄地回答:“砌墙。”爷爷“哦”了声。小刘身高一米五八,鼻子、眼睛和耳朵都小小的,为弥补这些“小”,她尽量把自己做得很大方。她跟大家说话,声音不单热情,还十分奔放,笑声还真的清脆、尖亮。吃过饭,她积极主动地为每个人倒茶,茶杯递到白玉父亲的手中时,她吐下舌头说:“何伯伯,您是我最佩服的人,我妈妈都知道您,您打死过很多日本鬼子。”这事,很多年里都没人提及了,大哥听着这话都觉得陌生,好像她说的是别人的事。“她是个懂事的姑娘,”小刘和白玉走后,大哥评价她,“我看可以。”秀梅发表自己的看法,说她觉得小刘文化低了,人也矮了点,将来会管不住白玉。我妈发表意见说:“现在谁还管谁?我看小刘手脚很麻利,人也懂事。”玉珍站在我妈这边道:“我也是这样看。白玉是要有个女人管,也可以谈对象了。”
何军花来了,送营养品给爷爷奶奶吃,网袋里装着麦乳精、奶粉和一盒燕窝,军花在奶奶一旁坐下,奶奶就拉着军花的手边摸边说话。这个说一口普通话的姑娘,找对象成了件令人头痛的事,家里有一个大权在握的父亲,让她无形中对男人的要求就很高。她所在的省文化厅,有一个年轻的科长很喜欢她,可是只要她横那科长一眼,那科长心里就没底,就结巴。何军花不悦道:“我又不是母老虎,你怕我干啥?”何军花尽管不是母老虎,但她是高干子女,年轻科长要想在仕途上有所进展,就得仰仗她父亲,所以他怕她。
还有一个高中男同学追她,男同学身高一米七七,长相也帅气,但何军花觉得那同学没大脑,只晓得玩,就对那男同学不感兴趣。“他没志向,”她对她妈说。那男同学再打她家的电话,她就不接了,那同学来她家找她,她让她妈对那男同学说,她不在家。半年前,我妈跟她介绍一个这两年毕业的医院麻醉科的年轻医生,那医生长得也不错,是邵阳市人,军花只见一面就不愿再见了。军花说:“人还可以,就是说话难听死了。”我妈觉得军花眼界太高了,这样挑下去,八成会把自己“挑”成个老姑娘。
这天,何军花穿一件黑呢子夹克衫,里面一件白高领毛衣,脚上是一双黑高跟皮鞋,这在六十年代已经很时髦了。何军花尽管工作了,但她不要交一分钱给她妈,她的钱都用在穿戴上,打扮得在当年就鹤立鸡群。那个年代,一般家庭的子女都不敢这么张狂,穿着朴素得远看起来分不清男女,仿佛花枝招展就不健康,就是应遭批判的资产阶级情调。何军花除了有一个人人都知道的革命父亲,还有喜欢跟人对着干的脾性,所以只要是商店里有买的衣服,无论什么款式,她都敢买又都敢穿。大嫂看着何军花说:“军花,你越来越漂亮了。”何军花不谦虚道:“是衣服漂亮。”秀梅那天也在家,她看着比她小整整十岁的何军花,见何军花的头发烫成卷了,也夸奖说:“你是漂亮。”
秀梅不再那么光鲜了,也许是工作多,还也许是她不用化妆品,皮肤显粗糙了。过去,她那张脸总是白里透红,现在这张脸白还是白,却缺少那种鲜嫩的光泽,就哑白,不光亮了。前一向她回家,走到青山街街口,忽然遇到大雨,她站在一户人家的屋檐下避雨,居然没一个从她身边经过的打着伞的青年理睬她,而她记得其中有两个青年曾经用那么火热的目光追随过她,可以从学校门前不顾脸面地尾随到青山街三号她步入大门时才离开,如今见她孤零零地站在屋檐下躲雨,竟只是瞟一眼就漠然地走了。那天雨停后,她回到家里,看着镜子里自己这张不再年轻、活泼和迷人的脸,黯然地伤心了一晚。军花来,一是送营养品给爷爷奶奶吃,二是向大哥索要一幅百鸟图。她那幅百鸟图挂在闺房里,让很多人喜欢,就有一个女同事想要,军花便跟大哥说,大哥同意再绣一幅,这是三个月前的事。大哥已把百鸟图绣好,放在桌上,军花看着百鸟图说:“大哥,这幅绣得更好,我好喜欢的。”
何军花来我们家还有一个目的,就是来看张桂花婶婶。像何军花这种眼睛长在脑门上、性格猛烈的漂亮女孩,是不应该对与她毫无关系的张婶婶好的,但当张婶婶从街上回来,何军花的脸上马上充满热情。张婶婶拎着个篮子,篮子里有几蔸大白菜和几个萝卜,军花笑着接过张婶婶的篮子,提着就往后院走去。大家都望着军花,连大哥都惊讶这个眼睛长在脑门上的军花竟会关心老人。军花把菜篮提进厨房,又一脸热情地走来,关心地问张婶婶:“您喝茶吗?”张婶婶说:“我口不干。”秀梅冷淡着脸,起身走开了。军花用甜蜜的笑容问张婶婶:“张婶婶,李军长来信吗?”张婶婶回答军花,“没来。”我们都昂起脸,把目光投向南边,天上,一行大雁正向南方飞去,如果李文华军长来信,就应该是从南边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