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何顿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02:30
|本章字节:5206字
奶奶不准他去上海,奶奶把手背放到他额头上,试探他的体温,“你疯了?我没钱给你去上海。”院子里的腊梅花开得很奔放,一朵朵于寒风中黄灿灿的。北风把冻雨带来了,冻雨打在腊梅上,但一朵朵梅花仍然挺立在冻雨中。何金石摘下一枝梅花,放到鼻前嗅了下,将那枝梅花顺手给我大姐,他吹声口哨,伞也不打就走了。奶奶追上他说:“你去哪里?”他回答:“我去上海。”他去找我爹,爹的三团驻扎在黄土岭,他说:“大哥,带领你的团去打日本侵略军吧?”爹看着他三弟,三弟瘦了,脸苍白的,但一张苍白的脸上却有很多憧憬,目光火一样烫人;头发上落了很多雪籽,一些雪籽正在融化,鬓角和刘海就湿漉漉的。
爹把三弟头发上的雪籽打掉,粗声说:“我是军人,上面不下命令,我们不能动的。”何金石对他哥很不满意,批评哥说:“日本侵略军占领了东三省,现在又进攻上海,你还有闲心坐在这里喝茶?”爹瞥一眼比他小整整十五岁的三弟,“军人要接到命令才能动。”何金石是个热血沸腾的青年,睁着两只虎吊眼说:“军人更不应该熟视无睹啊。”爹不愿意听三弟说一些不谙世故不着边际的话,问他:“你还有事吗?”何金石知道他说不动大哥,想了下说:“大哥,借十块光洋给我。”
何金石拿了十块光洋,就去动员他的同学奔赴上海抗击日军,有五个男生愿意前往。何金石就像他爷爷当年率领何家山的乡勇们奔赴河北抗击八国联军一般,率领五个男同学和那个追随他的周兰女子中学的大龄女生去了上海,他们紧握着手,用他们的拳头打着从北方奔来的冷空气,说他们要拯救中国于水火。他们赶到上海时,淞沪大战早已平息,第十九路军的全体官兵撤得连影子都没有了。何金石很感失望,对他的同学说:“总不能白跑一趟,这太对不住路费了。”他毫不犹豫地带领他们加入上海工人和学生组织的坚决抵制日货的反日大游行,并激愤地冲进日本人在上海开的店铺,砸玻璃、砸柜台,把日货一件件地从店铺里丢出去,活活就是几个湖南暴徒。上海人很是吃惊,不知道这几个湖南人怎么如此野蛮,还以为他们是混在游行队伍里想趁火打劫的小瘪三。警察赶来了,那是洋警察,印度人,头上扎着头巾,肩上扛着长枪。他们逮住了举着一把椅子砸橱窗玻璃,还把一捆日本绸缎扔在地上猛踩的何金石。他们用枪指着何金石的头,用半通不通的中国话说:“动一下就-打-死-你。”何金石想抢枪,可是另一支步枪的保险拴拉响了,枪管抵着他的太阳穴。
何金石被上海巡捕房的洋警察抓走了,与一些刑事犯罪分子关在一起,这一关就关了整整一年。我爹曾只身去上海赎他,把军官证给巡捕房的洋警察看,巡捕房的洋警察根本看不起中国军官,他们把我爹的军官证退给我爹,说“no”,就粗暴地把我爹揎出巡捕房。爹在上海运作了几天,到处托人,但是没用,洋警察不在乎爹托的那些人。爹在小旅社住了半个月,带去的一千块光洋花得净光,却一无所获。爹懊恼地回到长沙,对奶奶说:“妈,我发现上海人都是骗子,拿了钱不办事。”
爹回来,去向赵师长报到,师长赵振武脸上没有笑容,有的是一大堆乌云。何键将派他的第五师去湘赣剿“共匪”,蒋介石在中国受日本人侵略的危难时刻,一再强调“攘外必先安内”。报纸上已做了大量的宣传。赵振武师长苦着脸说:“讲句老实话,我宁可在打日本人时战死,也不想跑到山沟沟里打共产党。”赵师长因为长期被何键压制,也不是当年那个充满志向的赵振武了,人胖了,体积大了,志向却随着年龄的增长逐渐消亡了。赵师长喝着闷酒,一张脸忧国忧民的,他对我爹和贺团长说:“你们回家与家人告个别吧。”
爹回到家,看着秋燕说:“我这次去打仗,不晓得什么时候能回来,你生的是儿子,就叫‘文兵’,生的是女儿,就叫‘秀梅’吧。”秋燕脸上的孕妇斑很多,手肿了,腿也肿了,笑得很灿烂地说:“我希望是个儿子,我想要个儿子。”爹把目光放到秋燕的手上,见秋燕的手十分粗糙,就有些心痛她。吃晚饭时,一家人都很沉闷。胜武、李文军、正韬、李文华和何大金这五个男孩倒是很活跃,我大姐说话声音嫩嫩的尖尖的还亮亮的,爹就特别钟爱地看着她,把菜夹到她碗里,说:“你要多吃点,吃得多才能长到你哥哥那么高。”家桃就大口吃。胜武说:“爹,你是去打日本人吗?”爹皱下眉头,说:“大人干的事你不要问。”
胜武这年读小学四年级,剪了个锅铲头,受他三叔的影响,更爱好体育运动,有两条修长的会跑的腿,也像他三叔当年一样,跑百米径赛拿了年级第一名。奖状被奶奶果断地贴在堂屋的正墙上,每天吃饭时全家人都能看见何胜武的荣耀。爹又看一眼何正韬,我二哥这年六岁,一张脸圆圆的,却羞涩、腼腆,一遇见爹的目光就紧张,这让爹想起他的第一个女人。爹觉得自己关心这个儿子最少,便对正韬说:“正韬,爹要出远门,你要听爷爷奶奶的话。”正韬看一眼爹答:“我会听。”爹觉得正韬看上去还像一只没学会飞的吱吱叫的雏鸟,没有他哥童年时候那么强健、顽皮和霸道。爹把内疚和担忧的目光放到秋燕脸上,提醒说:“秋燕,吃饭时,你要正韬多吃点,现在正是孩子长身体的时候。”
吃过晚饭,爹坐在葡萄藤下。大姐爬到爹的腿上,独霸着爹。爹给她梳理头发。四月的葡萄枝上已结满小葡萄,天上还有一抹余光,爹在这片余光中打量着葡萄说:“今年的葡萄一定会多。”爹又折过头看着桃树,桃树上结了许多绿色的小桃子,爹说:“桃子也结了很多。”爷爷也仰头看着桃枝说:“这桃树上结的桃子不好吃,何家山村的桃树结的桃子才好吃。”秋燕也仰望着桃树上的桃子说:“爸,到时我让侄儿送一筐何家山的桃子来。”爷爷说:“好啊,我出钱买。”天渐渐暗了,星星呈现在上苍,梨花点亮马灯,探出头对儿子说:“文军,快进屋做作业。”爹也对胜武说:“把作业做了早点睡觉。”胜武嘟着嘴进了房,正韬、李文华和何大金也分别起身走进一间房玩,我大姐觉得再霸占着爹没意思,就跑去看几个哥哥玩。院子里只剩了爹和爷爷奶奶。九点钟,奶奶吆喝孙子们睡觉,爹也走进房间躺下,秋燕说:“你整天在外面忙,不是打仗就是练兵,什么时候才能脱下这身衣服啊?”爹淡淡道:“你问我我问谁?我也想脱下这身军装,可现在要脱也不行了,临阵脱逃,那是要上军事法庭的。”秋燕担心地望着他说:“你去打仗,我这心就噗嗵噗嗵的,睡觉都是做噩梦。”爹就把秋燕抱到怀里,“等我打完这一仗,我就不干了。”
天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