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阿娜伊斯·宁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20:41
|本章字节:3276字
做解剖和试探性手术的是艾伦迪医生,而我则把这些手术带回家在日记中筛出杂质和谬误,然后把结果用诗意、艺术、变通的语言告诉亨利,让他闻不出诊所的气味,听不出心理分析师的普通行话。他反感行话,不过对行话加以装饰、调味、夸张,准能吸引他的注意。所以,我把自己的全部生活告诉艾伦迪医生,亨利则把自己的生活尽数告诉我。
男人永远不可能体验女人经历的孤独。男人只在女人子宫里积蓄力量,调养自己,然后抽身进入世界,进入工作,进入战争,进入艺术。他不孤独,他忙碌。在羊水里畅泳的记忆给他能量、圆满。女人也忙碌,但空虚。淫乐是她沐浴过的一波爱欲,是与另一身体撞击出的电光似的火花。男人在自己子宫时,女人是圆满的,每一个爱的举动都出自她体内的男人,那是生与再生,是生孩子与生男人。男人卧于她的子宫,每一次重生都会携带新的渴望、更高目标。但是对于女人,高潮不在生,而在男人停歇在她体内的那一时刻。
弗雷德、亨利、我及其他朋友坐在咖啡馆里。说着,讨论着,争辩着,叙述着,直到街灯尽灭,黑夜散去,一道绯红的黎明羞怯地钻进来。黎明!黎明,我反复呼唤着。亨利说黎明本身就是一种崭新体验。我无法解释自己此时的感觉,第一次没了想逃的冲动,第一次有了恣意享受父爱,恣意交流,恣意坦白,不想遁逃的冲动。我整晚呆在那里,没体验男女融合的戛然而止,没体验身体分离带来的疼痛和空虚,没达到自己隐秘世界的需要,然而却能够通宵不归,与所有人打成一片。这个黎明第一次中止冲动和不适,喷涌而至。(我曾把这种周而复始的分离归咎于时钟。没有不散的宴席,该走了。男女关系在我看来太难维系,太让人紧张,太劳心劳力,因为它得延续,得继续流动。)我总是浑浑噩噩,在聚会上,在访友中,在看戏看电影时,不知为什么总会经历一阵疼痛。我不能继续这种角色,无法假装与他人一致和同步。出路何在?逃!必须逃。失败可消除障碍、围墙、堵塞、努力?黎明悄然而至,看见我与亨利和弗雷德悠闲地泡在咖啡馆里,这是自由的黎明,来自某个暗藏的敌人。午夜,我总是化身成一个孤独的流浪者。
我像一个陌生人,处于一个陌生的国度,受人欢迎,自由自在,正与人们共享节日、出生、婚姻、死亡、宴会、音乐会、生日聚会……突然发现自己不会他们的语言:一切不过是场礼貌游戏。
谁将我拒之门外?一次一次,我被扔入满屋人群中,一次一次,我甘愿投身一堆堆人群,欲与他们合为一体,可惜恐惧大于渴望,一阵内心冲突之后,我逃了。又是一个人了,我反复思考全部过程,因被拒之门外而痛苦,因被那些说着笑着共享欢乐的人抛弃而痛苦。是我主动逃离这些魔圈,因为这些魔圈安装了电力防盗网,使我不能跨越,使我不敢小视。我盼望融于每一个紧张时刻,每一个快乐时刻,每一个生命时刻;我盼望做那个又哭又笑的女人;我盼望做那个有人送花佩戴的女人;我盼望做那个被当众热吻的女人;我盼望做那个被扶进汽车的女人;我盼望做那个正在结婚的女人;我盼望做那个正在生孩子的女人。
本日记的主人公也许是灵魂,长期在内心与外在之间流浪,是亨利在驱散羞怯、孤独的层层浓雾,带我穿过大街,把我放在一家咖啡馆里,直到黎明。
男人主宰痛苦的方式是将艺术、空间、时间、历史置于自己与普通人的生活之间。
艺术是治疗精神痛苦的良方,可减轻普通人生活中的恐惧和苦难。
我准备好再见艾伦迪医生。他无情地质问我,认定我对他有所隐瞒,不再满足遁逃这个话题,似乎没留意到我害怕手术刀。我活着,安于生活,不愿做手术。他追问音乐会上我凭什么认为他悲伤压抑,当时具体想到些什么?是不是想到他有经济困难、工作之忧,或情感困扰?
今天,我在艾伦迪医生的治疗方案中找到了缺陷,对他不假思索地将我的梦和感觉进行归类的做法十分不满。趁他喘口气的工夫,我做自我分析,他说我这样做是在想法寻找他的缺点和不足,为的是报复他强迫我承认嫉妒他妻子这件事。他显得比我强大。不过,他也认为我比以前率真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