盖祥军长内心的牢骚肯定要比所有这些272师的干部还要大，且不说能提拔自己的干部是他最大的愿望，对寒星这样的博士师长他尤其一千个不感冒，因此才跟军区也包括总部反复拉锯，僵持那么久。但张嘴熊得胡林也不轻：“什么年代了还贫下中农？什么都是说普通话的？怎么那么难听？谁是后娘养的？你们也知道了，我们工作很到位，领导的印象也很深刻了，再放炮造成影响那可是你自己损失！”

军长的话说得很重，胡林不吭声了，这些师、团干部们也都不吭气了。但过了一会儿胡林还是倔强地向军长表达清楚他的意思：“什么贫下中农？军长？现在全社会都在呼吁公平公正，军队更是个需要干净的环境，可是实际却是什么概念？社会上都说潜规则，军队有没有那种东西在制’约？我看上面领导对下面的情况也是越来越不了解了，教育我们都说得好听，成司令在军区第十届党委会的报告上还讲：首长办一件好事’对下面就是个鼓舞。办一件错事，对下面就是个沉重的打击！他们怎么才能知道自己是错的啊！”

“寒星当师长也不是靠关系嘛，而且刚说了一纸命今必须服从吗？命令已经到了，再说话是不是就得执行战场纪律了？”军长真火了，把他们的火力点全堵住了，“不是我提醒你们，关键时刻揭短，先表扬自己，再贬低别人，敢于伸手要官，普遍地敢要，敢于说怪话发牢骚自由主义恶意告状伤害他人……是咱们这个师的老毛病！”

“军长今天骂人咋那么狠？我们有这缺点也没那么到位！”

“妈的，不骂狠一点知道闭嘴吗？”

王春风一边默默地跟着军长走着，又把帽子摘下来，非常率直非常纯真地晃着光脑袋笑着，替班子成员对军长解释上级命令我们坚决服从。可是这个问题一定得引起上级高度重视了，不能空出个位置就派人来占上，净是不明飞行物，部队怎么带？

寒星从房间迎出来，所有军官都沉默了。军长挂着脸站下来，看着寒星在套房门口非常标准地立正敬礼报告盖军长，“我向您报到了！”

“报到好啊……”军长还礼，跟他握手，并且严肃地点出他的不合条令规范之处：“应该称272师师长向我报到了！不规范啊，以后注意……大雪没挡住你，很着急呀？后来我才听说，你还命令289师帮着我们捞石头……”

寒星笑笑，没说什么，已经过去了，说多了还会让272师的干部不快。

其实他在军区机关也是半阴天，轻易没笑容，但笑起来也像个小孩子，长得不算英俊，一笑有点调皮。在机关有一次打乒乓球遇上一位年龄相仿的小个子参谋耍赖皮，打输了不认账，把乒乓球砸扁了。寒星一上火，撂了拍子，上去一个别子把人家撂地上，按着脑袋非让他认输不可。这事在军区机关的小参谋中间也留下深刻印象。

王春风和其他师里团里领导也都迅速地换了一副神态，该敬礼的敬礼，有的还加一个立正，跟新师长握手寒暄师长辛苦了……欢迎师长到任……以后师长多批评！

寒星逐个还礼握手寒暄，当然深刻感觉出军长和272师班子对他的抵触。军长一到，不光招待所管理员跑前跑后，管理科长都亲自上茶到水，恭立观察，这种状况跟刚才的温度确实不一样。干部科长骂管理员，并非没有原因的。

陪着军长在沙发中坐下，对于上次演习的矛盾，还是谦虚地笑一笑说从另一个方面讲……去年海训，272师的好作风也给我留下了深刻印象！

“以后还要慢慢加深，寒星，最重要的一点是，你可不要把272师看成洪水猛兽，当师长，更不能那么看！272师是一头虎，一只狼，但是你看服从上级命令也很痛快，只要你说服他，就不排外，贯彻快！只要师长、政委说了，很好带，听话，好驯服！本军长先交给你个底牌！”

王春风他们终于都实实在在地笑了。如果不是寒星当了272师师长，军长这番话肯定还是另外一个意思。但军长还是一点都不客气：“寒星，我不是来等你的，我是来打球儿的！现在博士硕士比生孩子还快，你这个师长上任，本军长不来迎接，也不是态度问题，我这个人平时工作不太紧的时候喜欢下来和部队打打比赛，人家说我到这时候比较有成就感。我比较热中的是给弱队灌水，乒乓球、篮球，寒星你不是当过运动员吗？你挑吧，当这个师长不能攮熊话，路上受点寒着点风的也没啥嘛，到这个部队就得节奏快！”

站在旁边的289师作训科马科长情绪一直比较紧张。

寒星却仍然孩子气地笑笑：“我都可以跟着军长学习学习！”

要进行仪式，当然还要喝酒，寒星懂得这些形式主义非常必要。当然也像了解其他方面一样了解和听说过272师的喝酒作风乃至传奇。这支部队能打能冲，作风质朴，恰恰因为这样才把喝酒也当做一种军人作风，有时候也逍做任务来对待。如同拼命跑五公里一样，明知拼下去可能是死，这也是考验你，衡量你的关键时刻，那就是死也得喝。首长们在评价272师作风过硬的时候，也往往捎带一点对他们酒风的赞誉。而机关和其他部队的人谈到272师的种种野性见闻时，对其酒风也常常会心有余悸。寒星在途中休息了一下也包括这方面的充分准备，既然来了，今天就是喝死也不能怯阵，而且还得喝得像个样子。这样的部队是穷小子发迹的天堂，272师是这天堂中的最纯洁的净土，只有把吃苦和牺牲当财富的穷孩子才能在这里生存，有机会出人头地，成为另一个阶层的体面人物。富家子弟，有关系的人物决不会到这支部队找罪受，大学生在这种野性的环境中也很难生存。这不仅仅是昨天的事情，今天仍然这样。既然来了，他必须首先和这群领着干的兄弟们搞好团结，和军首长搞好关系，甚至付出代价，从雪夜中正式宣布命令的时刻开始证明自己。

宣布命令的仪式在师司令部作战室举行，作战室插着陆军第272师的巨大军旗，猛虎电视台的兵们架好了摄像机，师机关科长以上的军官早已整齐地集合在那里。仪式进行得很庄严，首先奏《中国人民解放军进行曲》，军官们激昂肃立高唱军歌。然后是盖军长宣读中央军委命令，王春风政委讲话，事先已经准备好了稿子，以很严肃的口吻介绍了寒星的简历。寒星的简历确实简单了一点，没有从战士到副班长、班长、排长、副连长、连长或副指导员、指导员直到师长的一大串的光荣军人履历，就是战士、师作训科测绘员、参谋、军区作战部参谋、秘书、处长、国防大学博士研究生、军区司令部副师职研究员，很难不让这些军官们感觉单薄、另类。

王政委继续用很严肃的口吻介绍了寒星的工作特长和品格优点：政治立场坚定，学习刻苦，口碑很好，机关和首长评价很楔，富有创新思维，写了很多战略前瞻性理论文章，协调能力很强，是我们272肩5位髙层次战略型的新任师长。我一定会跟寒师长共同努力，带领师党委一班人，完成好上级党委赋予我们的各项任务，在加速推进中国特色新军事变革，建设信息化军队打贏信息化战争，实现我军从机械化到信息化的跨越过程中作出新的贡献和成绩……

王政委讲话很有气势，就是念讲稿也念得很严肃，带有力度，让在场的军官们心存敬畏。

然后是寒星讲话，让272师军官们好像有点意外的是，寒星也没有即兴发言，认真地准备了一份三页纸的稿子，既不谈前瞻性高层次理论，也不幽默风趣展示口才，而是板着脸，一本正经念了一通跟王政委讲话基本相同的套话官话，略有几分文采，但也露得很谨慎。不免让大家感觉到一种失望。

仪式持续了一个小时，比较庄严也比较枯燥，但是无论大家有什么感受，从此时此刻开始，寒星巳经正式就任272师师长了。

仪式结束，师党委成员们在招待所为师长接风，要当官，程序总会比较累。虽然没有隆重地派车派员迎接，搞清领导酒量的工作还是没有疏忽，这不用说，干部科周科长顺便都搞定了。289师干部科通报说，寒师长非常烦酒场，但为了工作还是有拼劲的。后面还要跟军长打乒乓球，272师的指挥官们不管这一套，王政委落座以后就严肃地下了命令：“都倒白酒，倒满！我也不喜欢喝酒，欢迎新师长，必须冲！把军装都脱了！”

有两个位子缺人，王政委气涌丹田地吼了一声：“怎么回事？谁跑了？”

有人说“刘副政委和后勤王部长确实有个汇报材料要加班……”

“叫回来！”王春风既是给了师长一个面子，也给军长一个姿态。

直到两人汗淋淋跑步赶到，酒宴开始，军官们都开始表现了。詹海鹰这样的小帅哥都朴朴实实端个大酒杯上来，立正，敬礼，然后笑嘻嘻说：“我敬师长三大杯，师长随便……请师长放心，我们这些团长哪个都能喝倒一个建制连，前进99演习对方一个师建制的领导都让我们喝没了，就那样的情况下我们都没离开桌子！”然后就是哗哗哗三大杯，像水一样倒进嗓子里，咯都不打一下。

“师长，喝酒不分上下级，讲感情，师长是第一次，跟我们必须手把一！”胡林也不怕跟寒星抬过杠，跟着就冲上来，“一杯对一杯，能打仗也能喝酒’喝死也得往上冲，这部队就这好传统！”

“好，干！”寒星很干脆，当着盖军长遵照王政委定的指标，满杯倒白酒，一杯对一杯，决不欺负下级，也决不让人说他没有胆量，他心里也明白喝酒的好处，只有烈酒才能让大家在顷刻之间变成兄弟。

他没有听到刚才那段有关贫下中农的议论，但且不说他没有当过基层任何主官的经历，就冲他当过首长秘书这一条，就足以让这些从基层的咸水里爬出来的军官们永远表示怀疑，即使他的经历和语言都是百分之二百的真理，他们也有权利表示怀疑，也许需要付出血的代价才能证明自己。这些从士兵堆里爬起来的军官们，吃十几二十年的士兵饭，当个团长师长军长的容易吗？死也得喝，最起码第一次见面必须喝。别说团长，小少尉管理员上来寒星也一对一，吓得管理员差点倒下，也让王春风政委不禁诧异。加上副政委和副师长们，已经灌了寒星一斤多酒，也没有搞假。王春风看上去也确实不怎么能喝，红通通的脸也不回避寒星，猛熊干部科小科长：“妈了个头的，以后再这么迷糊撤了你！”

猛酒下肚，感情深了，胆子也壮了，寒星突然觉得敢跟军长称兄道弟了，给军长敬酒的时候，靠着军长的厚肩膀，笑嘻嘻的：“除了上次演习和盖军长多年对我的关怀支持，还有层意思……军长咱们俩还是同学吧？军长在国防大学读‘龙班’的时候，我在那里读研嘛……”

“那你再喝三杯！”

盖军长不可能在此时此刻给新师长特殊照顾的，就是要考验他。军长干脆利落地喝一杯，寒星又喝了三杯。

不管怎么说，寒星这股拼劲让272师的领导们服了，王政委说：“听说师长学习上是个拼命三郎哩，喝那么多酒没看出大问题！”

军长还是给寒星留点余地，宣布：“到此结束！”大家簇拥着军长到办公大楼乒乓球室，拍子和球衣乃至热毛巾运动饮料早就准备得停停当当。这也不算什么剑拔弩张的较量，寒星心里还清楚。这就是作战部队，如果你既没有体力、酒量，就干脆自己先倒下，而任何一次倒下的后果，却都很难说是可怕或者不可怕的。

换运动服的时候军长对寒星说：“上国防大学我还真不知道你在那里，关键是我们那个知名度没你们高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