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次当了副连长，学会了狠熊干部，但对兵很客气。第一次感觉有点瘾，当一个军人去打仗的瘾。我那个连是特等功五连，接到命令跟着参谋长左赶右赶没赶上蓝箭b行动……”

“打进攻，”寒星笑道，“蓝箭b是9月11日。我们在北方，各军区作战部对前线每天的战况汇总却都一清二楚，你们军就打了那么几仗。你们那个连授了二级英模单位，突击英雄连。”

“师长査我档案了吧？”何新确实有点被感动了。

寒星没说什么。

“仗好打，功难评……968高地，敌人4个空爆下去，80%的人挂花。211高地，青海师院体育系毕业的一个牺牲。我在正连一干五年，大学生干部都不成熟，军事干部很喜欢我，生存环境并不好，淘汰率很高，95%大学生还想干专业。都感觉大学生毛病比较多，不要想你是大学生，不敢说自己是大学生，以大学生为耻，不敢为荣……讲自己是大学生，就自己跟小扎实不吃苦怕死联系在了一起！”

寒星大笑了。

“干部股一个小干事就能把你熊一顿！他说你等于狗屁不通一点用处都没有！遇到好领导讲民主，论个一二三。遇上不讲理的，团长一拍桌子，你给我滚出去！很多人这一滚就滚出部队了！”

寒星印象很深地点着头。

何新可能又流泪了：“很多情况下本来想得到点鼓励，却让你铭心刻骨！我是个失败型人物，虽然留下了，急躁了就露本性，经常给自己要求这一条那一条，一条没做到。十八九年的从军路非常曲折，因为不断遇到好领导才没完蛋。打仗回来我们军王淦政委第一次给我肯定，王政委不过讲了几句很普通的话，讲部队的偏见，对大学生干部怎么看，有个观念问题……那也是他的职责，却很温暖，是我一生的转折。王淦政委调走了，喜欢我的师长、团长也要调走了，师长说：小何你过来，走的时候给你写封推荐信……他们各写一封，把我推荐给当时咱们朱师长……对272师也很向往！”

“北海滩的雨夜很美妙啊，说不定将来真的会在这儿打抗登陆，当个军事干部就这点享受，很辛苦，但总有各种寻常人不能欣赏到的地形景色让你欣赏到！”寒星听着雨水冲垮什么哗啦哗啦轰隆响，两人淋得像野兽一样，在齐腰深的沟里涉着水。

“回去吧？师长？”

“你简直开玩笑！”师长以运动员的轻盈踩着石头，看着冲刷的地貌说可惜这次抢滩登陆让271师搞了，要不然我们打得漂亮了，272师最拿手的课目都捞不着展示，步战车海上泛水，99坦克打堡垒，99坦克是个宝啊，从低处往高处打，122炮都白搭，这回只能平着干！”

“特别是学理工的，当军事干部很好！”何新水淋淋跟着师长走下去轻松地笑道，“咱们师政治部葛主任当时劝我，还是走政工吧！我不干，他说你太固执了！首批gbs定位仪，对我来说雕虫小技，提前两天背下来’就那几个单词。但对有些人像跨过高山，学两个星期，两个师的参谋都一头雾水。这时候首长一看才有点感觉，其实是皮毛！调过来当作训科参谋，骨子里不服的很多，你这大学生字都写的歪歪扭扭的！我说以字写的好不好来论是否当参谋，那不是我的失败，是领导的失败！”

“奇谈怪论进不了神圣殿堂，系统的知识非常重要！”寒星也颇有反省，“现代战争打仗更不是封建社会做八股文啊！”

“闹转业，朱师长把我留下来，调正营职又想走，朱师长摔了电话。朱师长骨子里想用人才，很多人是骨子里不想用……上边调人到南京当教员，孩子到大城市，做学问可能比当官成就大，我一个同学，数学系的，先当教员，现在已经当了他们军区作战部副部长。可我爱人也同意，她了解我，知道我坐不住，做学问可能就闲死了！当官新疆人的本性又露出来，参谋管军校招生，有位领导的公务员要照顾，原则要讲，关系要照顾，100%的布尔什维克还不是布尔什维克，我去请示这位首长，他熊我一顿。其实我知道他虚伪，让别人来找我几次，我说回去你告诉他，别人都能办，就是他不能办！”

“哪个领导？”

“还不能说……”何新笑着在黑暗中瞧瞧师长，“我怀疑他还是捏过我，报过我一次集团军作训处长，把我处分也报上去了……”

“你也受过处分？”

“也不是贪污搞女人，组织实弹射击，一个兵走火，误伤，死了一个，我在场……行政记过！”

“部队就这样……听说你的爱情很浪漫？”

“……我们是贫贱夫妻，第二次打仗下飞机急着找个车上前线，正碰上我爱人带军医院面包车上昆明，司机喜欢给女兵开车。一问她是哪的，是从新疆来的，真是早一秒晚一秒都不行。她知道我打过一次仗，很多人都帮忙’团参谋长特别热心，给她说这小伙子也可以吧？总的来说还是她同情我……当时我瘦得像猴，没个形象，家在新疆，她家已经搬到内地，在阵地上通电话就怕她不接，没打炮敲一下坑道说是敌人的炮弹，一敲她就不好意思放电话……”

“这个我听说过……”

“轮战回来很多人说这事谈不成，两个人四个点，人和家庭都天各一方。不过后来还是谈成了。团职以前分居了12年，当参谋长我说你过来吧，怎么也得过来！无意之中到了解放军最好的部队，她说我这人有情，脾气坏，不成熟，早晚得走……”

“好，真是好女人都喜欢不成熟的男人啊！”

“是啊……”何新又想流泪，站下来仰天叹道，“遇到了一群好领导，走弯路是自己不成熟！能在一个很好的团队当过参谋长，也实现目标了。也算快速反应部队指挥建设第一代，都是见证人，谁不清楚来问我就行。总的感到我们师还是应付大任务多，理论性宏观性少，应付二字！一个事接一个事，回过头来很累很苦一片空白。现在研究生也多了，地方大学生唱主角的还是少，工作兢兢业业，但到正营以后，冉往上走很难。对于这帮地方大学生，我的看法是环境好了，急着上机关也不好，缺连队生活就在连队补，有些方面超不过战士也没关系，不一定都超过战士嘛！”

“好，好得很！”寒星非常赞成，也非常激动，“找机会你要和他们座谈！平时能经常看书吗？”

“实话说，师长……”何新脸上淌着雨水苦笑道，“兴趣是越来越淡了，确实也比较忙！”

“要坚持读书，特别是现在有很多新书，有水平的研究文章。成司令员的开训动员的讲话你听了没有？以细求实，细化才能落实……”

“司令员讲了嘛，他是读了《细节决定成败》，就这句话，让人觉得很有水平，很多首长做不到啊，到现在还是讲20年前的话！”

漆黑的大海滩上只有他们两个人的身影，谈兴却越来越高。寒星索性扯得更远：“我最近看到一篇学者的文章，题目是《做巴顿，还是做朱可夫》，他是从两个不同国家的战争英雄的比较来谈文化人的坚守精神，也可以给我们中国军人启发3巴顿和朱可大都是二次大战各自国家的战争英雄，都搬上了银幕，却是两种不同嗓音类型的英雄男高音。在《莫斯科保卫战》中，即使剧中的朱可夫敢于憧憬胜利，那胜利对他来说也只可能是侥幸和偶然的，换句话说，他只能凭着顽强的意志去苦撑苦熬，直到种种机缘碰巧凑到一起，侥幸闪现出一个失不再来的缝隙。而在此之前，即使他明知部下伤亡惨重，甚至明知连身后督战的最高统帅都已同意后撤，仍要对碾过来的历史大叫：死守死守！而相形之下，巴顿却一登场就成竹在胸，可以并无吹牛之嫌地向部下打气说：我们有着世界上最好的供给与装备，最高昂的士气，和优秀的人才。因此，胜利对他的军队来说便是势在必然的，是可以如探囊取物般地轻易拿到的，问题只是什么时候和什么地点拿。因此巴顿才会急不可耐地朝着唾手可得的德国大本营高喊：给我40万加仑汽油，我给你拿下柏林！而朱可夫的形象却总是绷得紧紧的身板和抿得紧紧的嘴唇，冷峻地凝聚着另一种人格冲击力，这种垠象让人想起俄罗斯辽远大地上低回着的那些沉郁的民歌。这篇文章的作者说，这两位大英雄生平可以说都是轰轰烈烈，但如果命运真的允许选择，那么，尽管明知道这并非选择命运的偏爱，明知要为此忍受更多的磨难，惊恐与牺牲，我仍然愿意做一位朱可夫……”

“也许我们一些古老民族的军人只有这么选择吧！”何新也笑道。

“这位作者也说，就其内心深处而言，朱可夫是被逼无奈地接受了这场生灵涂炭的卫国战争，而巴顿则是喜不自胜地找到了这块千载难逢的用武之地。巴顿说美国人从传统上就喜爱战争，所有真正的美国人都喜欢打仗的刺激！其实起码就他那个时代来说，这个家伙能成名也是有条件的啊！”

“条件太优越了！”

“失败的命运是每个军人都无法回避的，我就没有失败的准备？其实已经在最后关头经历过几次。必须做好失败准备，但是既然我们来了，就得往前走，走多远，军区司令员、政委也不能给自己保证。怕什么，哪怕只留下像姜峰那么个模糊的标志，都值得，可惜我没有姜峰的勇气。现在国防大学的教授都时髦，讲国家利益与国家利益的拓展，像我们这样一个大国，必须有外向型军事力量的出现。境外行动能力严重欠缺，成为瓶颈，制约了国家利益的拓展，有效维护安全是不够的。国防大学教授们有些观点还是很到位的，一个国家证明自己的不是语言，而是行动。建国之初，西方国家怎么都不相信，中国的安全线怎么会是“三八”线？抗美援朝战争，就是宣告中国以后再碰到安全问题不会再退让。这次联合军演对我们这个部队是个锻炼，很显然嘛，有可能在不远的将来，272师这样的部队随时都可能整建制拉出国去，越海跨洋，去跟其他国家的三军部队举行联合演习……”

“师长，比你们跟姜峰那时的呼吁，跨越得更多了！”

寒星带着何新深夜才返回975团营地，胡林和唐岩红都没睡觉，看着俩人湿漉漉回来都笑了，唐岩红说都说寒师长能熬夜，身体棒。淋着雨逛海滩，连个嚏喷都没打，真是精神饱满！”

胡林也跟他们开了个非常到位的玩笑师长，还是当大官儿才是灵丹妙药，只要当官儿，团长就比营长身体好，师长就比团长身体好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