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光基层官兵受到前所未有的磨练，师长寒星更是如此。

王副军长负责检査落实保障方案，每一次到272师这边，上来就是直接点名：“师长必须跟着我！”而且决不坐车，全部徒步“摆练”。副军长到演习场，从来都是一丝不苟地扣着钢盔，身穿迷彩服，脚上是厚厚的训练鞋，自身要求各方面都向盖军长看齐。寒星和副师长、参谋长、科长、参谋们当然也必须一律向副军长看齐，军容严整，一步不落地在强烈的紫外线下跟着跑。而且副军长每一个点搞得特别仔细，对寒星提出严格要求：“这个点你看吗？一个地堡垒多少沙袋？部队冲击，显示效果有没有危险？你这个师长，必须给我把每台车、每门炮、靶标、炸点的位置都看到，搞准确！部队进出的线路，是不是有利于隐蔽伪装，便于机动，显示的怎么样，别出笑话！两个大国的王牌部队联合行动，实际是在比，全世界都看，俄罗斯空降76师，打过卫国战争，科索沃普里什蒂纳机场，车臣，包括55海军陆战师，和我们272师差不多，能吃苦，能战斗的部队，怎么能把我们新铁军的形象树好？军委领导、总部领导到外军人员都不断地提前来看，来检査，这么多预演，为了什么？出一个笑话，丢人的不是你们！”

王副军长平时除了骂人狠一点，没有任何不良嗜好，打球打牌都一律不干，除了研究军事训练问题就是跑跑步。每天早晨4点半钟准时起床，签阅当夜收到的所有文电，6点多随着部队出操。午休的时间也很短，吃完午饭，打个吨儿接着就起来，生活特别有规律。

军委首长视察，对演习场保障问题不够满意，提了一些问题。军长责成王副军长亲自落实改进方案。寒星跟着副军长每天一早就出发，有时带着午饭，加班加点检查落实。在这种高温、高盐、高湿的空旷海滩上，胳膊、手上晒得毒疼，迷彩服里像蒸笼，汗水一会儿工夫就能往下抒。可是副军长不解扣子，寒星和副师长们谁都不好意思解开扣子凉快。副军长素质太好了，似乎越是别人无法忍受的环境条件，越发显得一点都没感觉，同样汗水淋淋，老头儿穿着训练鞋呼呼跑，年轻参谋都跟不上。偶然遇到一块树阴，参谋们特别想待一会儿。老头儿带着就往平地里走，专找一点儿阴凉都没有的盐碱地，站下来就说半天。年轻小参谋们都一个劲儿称赞副军长：“哎呀，老头儿真抗造！”

当然参谋人员不是没有吃苦基础，但是这样在比士兵还苦的条件下持续作业，一天下来，有的真中暑了，也不敢说什么，使劲吃人丹，喝藿香，咬着牙，红着眼，硬挺着。师长、副师长都不吭声，没人敢跟副军长吭声。

副军长对中暑的人不光不同情，还熊你：“现在这帮小参谋怎么都那么娇气？真娇气！小白脸儿，不行的下连当排长去！我当作训参谋，老首长还有这么大耐性？他蹲树阴凉里喝汽水，让你到太阳底下晒着扛标杆去！”

实际上科长、参谋们就是受得了，也担心副军长和师首长顶不住。体育素质再好，跟这个不是一回事。到北海以后很辛苦，师首长整天到军演指挥部开会，下部队检查，迎接各级检査，落实首长指示，天天加班，通宵达旦是常事。寒星身上也大片大片起疱疹。

其实就是军里和师里领导都不知道，寒星心脏还是有点毛病的。当首长秘书的时候生活太没规律，熬夜多，有一次曾经昏厥，留下点儿后遗症。在国防大学读博士，累了的时候常有点感觉。师医院保健军医为他做检查时发现过问题，寒星不让说。也做了准备，带了急救药，咬牙跟着副军长跑。每天晚上，爱人总是打电话过来问一下，非常担心。寒星这时候也说了实话：“没办法，既然当了这个师长，跑死也得坚持啊！”

副军长不爱喝酒，白天跑，晚上继续组织对着地图研究问题，制订施工方案，给部队下达任务。寒星这时才感觉到，副军长还是在专门地磨练他。感觉自己还问题不大，当然不能说扛不住了，开会时向大家表一个态：“我们都跟副军长好好学习，别说国际军演，就是平时搞演习、打仗，只要有条件，当然应该亲自看到位，坦克放在哪儿，炮车放在哪儿，装备怎么设置，两眼一抹黑，看着地图瞎指挥，坦克出不来，车开不上去，部队无法展开，就是高科技战争也不行！”

王副军长闷着头也不说别的，就是让大家提问题。谁讲错了，劈头盖脸猛熊一顿。每天从海滩上踏着露水出发，踏着露水回来，又一直搞到深夜才让人回去休息。第二天一早，他老人家4点半就起来丫，在师里住着，参谋们和师领导们谁还敢再迷糊一会儿？都跟着起来，准备好作业材料，吃点早饭，一丝不苟地扣上钢盔穿上迷彩服，又出发了。副军长亲自指挥参谋画圈，画线，定点，定位，在地图上做标记。有些重要地点位置都要研究得很透’看看效果，不行就重来，一遍一遍重来。

师里还有其他工作，一路上寒星和参谋长的手机就没间断过，不是这个团有困难出毛病了，就是那个团提要求。三四天跑下来，寒星和跟着的科长、参谋们全部中暑，不光脸上身上退一层皮，个个上吐下泻，发高烧，晚上输液都退不下来。

王副军长竟然还是一点儿事没有。听说寒星烧到39尤多，输了两瓶水还不退，晚上10点多亲自到屋里来看望寒星，还带着军演指挥组来的几位处长。

春风政委正在屋里守着，王副军长也不客气，走进来先说正事：“寒师长，军区指挥组对我们很满意，俄方提出几个修改的地方，我们都做到了前面，指挥部都没想到。看和不看就是不一样，人家称赞我们272师搞大型演习还是有经验！”随后才又自豪地笑道，“寒星，以后还得跟我磨磨，只有当大官儿身体才能好啊！”

寒星一下就明白了，肯定是谁又把他那天晚上跟何新冒雨谈心的事告诉了军首长。

师机关大部分人员都住在盐场招待所，师长和政委住隔壁。早晨才5点一刻，王政委以为师长还睡着，却听到师长在那边嗷嗷训人。王政委迷彩服穿得整整齐齐走过去，看到寒星也早起来了，正在骂财务科长。侦察科长洋洋得意地站在一边。

侦察科长天不亮就打电话向师长告状，师侦察营的外出小分队需要带点机动经费，参谋长批了，侦察科李参谋跑了几趟财务科，张会计非说明天给，侦察科长亲自打电话都不行。师长让他把财务科长一起叫过来。财务科长满头是汗，跑步来到师长这儿，报告说师长，昨天晚上我已经派助理员带着钱坐车去追他们了，没追上！”

“张科长，现在你敢给我说追不上吗？”

寒星脸一拉，张科长吓得一哆嗦，赶紧一个立正敬礼：“报告师长，我马上亲自带钱去送，保证午饭之前送到，向你汇报！”

“毛病不少！我给演出队批了8万买服装道具的钱，你也敢拖，嗯，还讲什么是政工开支？还得王政委批了才给，演习还分政工、军事啊？你是不是军人？”

“是！师长……我马上亲自一块儿送到！”张科长又敬了个礼，扭头就跑步出去了。

穿着一身迷彩服的侦察科长身材特别棒，也很明显地带着一股子二杆子劲头，看着财务科长倒霉跑走的样儿，撸着袖子，很出气。也不管王政委在一边，跟师长说：“还真有毛病多的，谁知道明天侦察兵在哪儿？不知道打起仗你后勤都是给我拉板车的！”

“你这单纯军事观点也毛病得不轻，后勤给你拉板车，政工是干什么的？”王政委在这个问题上可不客气，就是师长说这话他也敢抓。

“那当然太重要了，政委！”侦察科长咧嘴笑了。

没想到寒星却对他也有气，又拿起一份他送来的敌情通报，瞪着眼问：“一架某国电子机飞临我近海，抵近侦察，我方进行跟踪……妈的什么叫我方进行跟踪？怎么侦察部门连用词都不会了？”

“可能是飞机起飞跟踪……师长！”

“是飞机还是雷达？恐怕还是远程雷达跟踪吧？上次合练，作训科截获的敌方情报比你们侦察科早了20分钟，我看你还上火，我看你们动作慢还是有主观原因的！”

“是！师长！”

“起码用词一定要严谨准确，差不多不行，回去，先看看是情报部门还是作战部门的事，搞清楚再来汇报！”

“是！师长！”侦察科长呼地一个立正敬礼，掉头呼通呼通地跑着，核实情况去了。

王春风笑了：“让副军长猛晒一场，看身体有点虚，脾气变大了！还有个事等着你发脾气哩！”

寒星还在发烧，但也跟政委说说心里话：“老实讲，老王，我好像也突然明白272师为什么喜欢用骂人来指挥部队，鼓舞士气，调动积极性，其实并不完全是光荣传统留下的附着物。有的时候作为领导必须学会宣泄，尤其是指挥一支能打能拼部队的领导。讲理不能解决所有问题。你老是讲理，不发脾气，自己不痛快，别人也会感觉不痛快。总是太科学不行，胡林他们那样去追求超越科学的玩意儿是从实践中得来的。必须善于像他们那样寻找过硬的目标去宣泄，这样才一呼百应，谁都不敢拿你开玩笑，调皮捣蛋！”

王春风直想笑，但也没说别的，只说：“老寒，这个性格问题，还是有个天性和后天养成的问题。当然在部队当领导，没有克服特殊困难的坚强毅力，没有一点自己的经验和个性，肯定不行。妈的昨晚上一点多了，军里给咱们通报一个事情，我没惊动你，说272师有个到过南美的军事干部，每天几点几点给女朋友打手机，没发现泄密，但是这个女干部最近竟然还有时间到演习场外边跟朋友聚会，打电话有点像密语，人家都记下来了，让我们査一查……”

“好啊！”寒星一听就知道是谁了，也有点火，“胡林不是汇报，他们团的干部已经适应了不打手机了吗？你看怎么办？发通报还是开会点他们的名？”

“通报得讲一讲，到演习场干部用手机的问题又有所放松，少量的战士也有使用手机的。我还是照顾面子，老团长刚走，不点她的名了。你批比我批还有效果，怎么那个胖头又跟着来了？核心是实现老团长的遗愿，不能让她傍大款！”

黄济是到北海滩来了，是为975团一个地方大学生干部温光龙的事帮忙。温光龙小伙子长得不错，眉清目秀，身材很有骨相，计算机软件专业本科，975团来的地方大学生中唯一真正名牌院校高才生，歌也唱得有歌手水平，据说在大学还真正迷倒过校花。跟刘建道不一样的是性格特别内向，处理问题也远不如刘建道灵活。家庭条件并不是多好却是独生子，比较的娇惯，到部队想进指挥机关，分到975团一营二连也当副连长，学的知识顶多教教战士编个小程序，受不了连队生活紧张节奏，本来就跟连队干部搞得比较僵。铁路输送装载，连队那么紧张’温光龙啥事都插不上手，站在车厢边上晃。二连连长说你站在平板车上帮着指挥指挥装甲车还不行吗？”

温光龙说我不知道怎么指挥啊？”

连长做着手势告诉说你看着轮胎和平板边缘，它往左边偏，你就往右边指挥指挥；它往右边偏，你就往左边指挥；再往左边偏，你就再往右边指挥指挥……”

温光龙说我不懂得它的构造……”

连长骂得他狗血淋头你这个吊大学生，啥都不能干，扛炮弹箱子去，滚你妈的！”一脚把他踹地下去了。

演习场上让他带着连队垒目标，指挥干活还不如班长，又被副团长骂一顿，哭了。文累又晒，蚊子咬得起包，没处躲没处藏的，真病倒了。连长、营长也不许他在家里躺，发烧也得跟着摆练，在步战车里练耐热。温光龙真受不了了，竟然写了份转业申请，坚决要求退伍。不给办手续也要走，甚至放话要逃跑。据说早就跟深圳的同学有联系，到那边公司打工去，一个月起码3000元。

连队战士晕倒都不下来，练超越攻击在车里热的那个样，还得派人盯着一个副连长别逃跑。连里营里都火了，以连队党支部和营党委名义向团里写了报告，要求解决温光龙的问题，赶紧让他转业走人，别给军演添麻烦惹问题。这时候团党委哪有空研究这种事，但是胡林和唐岩红都口头向师里汇报过，找过干部科，问问能不能走人。温光龙也天天往家打电话，跟父母纠缠，就是不想干了。爷爷是退休还乡老军人，父亲在江西赣州一个县城工作，母亲是教师，早就下岗了。那个县里十多年就考上一个名牌本科生，家里对温光龙寄希望特别大，包括亲戚们也都在电话上轮着跟温光龙动情动理，都说不通他。温光龙一口咬定他们不来帮着做工作，他就逃跑。温光龙姨夫是县水利局副局长，家族的顶梁柱，温光龙人伍时也是他托了关系。于是姨夫带着全家六七口人一起赶来做工作。到演习场外边一打电话，连长告诉他们，连队已接受国际军演任务了，团里营里都不许官兵亲属再到连队。他们担心事情成了定局，又转着弯儿托朋友找到胖头黄济。

黄济那点小伤，早好了，听人托到他这件事，一口答应，带了部车赶到，想办法打电话找到唐政委说情。唐岩红因为觉得兵们揍了黄济，人家也没告状啥的’挺仗义，倒是乐于给一点面子。跟团长简单通了通气，也给一营打了电话，答应抽时间给他们一个晚上见面时间。

黄济领着他们一家在外面等着，打电话给通信团的盖勇，又让盖勇把范红约出来，到市里的大酒店凉快凉快。

军演联谊活动的文艺演出由俄军太平洋舰队歌舞团和中方总政歌舞团担任，部队演出队轮不上了，272师演出队的姑娘小伙子们都分配去搞接待，要么就跟着师医院帮忙。范红小脸儿也晒脱了皮，乌黑乌黑跟个假小子样，不穿裙子黄济差点儿没认出来，一见面大叫：“咩拷，这么惨？”

“没见过我这样的吧？”

“往年拉练回去也没这么黑！”

“心疼了吧？快点，五星级开个大套，先让我们洗个澡！”

范红也是好不容易编着理由给政治部李主任请了假才出来，一h奔驰车就拍着黄济的胖脖子大叫：“哇，爽！都忘了世界上还有这么爽的风了！胖头，你真高尚！”

盖勇不无妒忌地说噫，小心点儿，影响不好！我打不过胖头，他可是快手，一不留神激动了，打了戳儿我我我不负责……”

“嗯，还不知道谁给谁打呢，是吧，胖头？我给你打一个？”

“好啊，要！”

“想得美’晒黑了也不可能打折的，好好伺候着！”

“好家伙，范红，要不要按摩生？”

“要啊，有鸭子也要……苦死了啊！”

“哇拷，部队干部啥都知道……你看看，还非要听老爷子的找军官，有什么好的？你还得勤俭持家，真心孝敬关爱着他的父母，让他回家的时候能吃上他喜欢吃的饭菜……跟着我，还有那一套？”

“那一套我感觉也很幸福啊……急死你，胖头，怎么挨揍的脸还肿？”范红主动要求洗澡，黄济也挺冲动，真找了个最好的大酒店。范红和盖勇穿着迷彩服，黑糊糊愣乎乎地跟着胖头，盖勇穿着迷彩服还戴着眼镜，晒得那么黑，一看就是正规演习部队的。这仨人一进酒店，让服务员和经理们都不知道是干什么的来了，引来一片目光。范红让盖勇跟在屁股后头，像带个戴眼镜的秘书一样，大摇大摆参观了一圈，等黄济开了套房，范红进门就把他俩扔到沙发上，自己在浴室调理了整整一个小时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