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红的妈妈也来了，霍孩儿第一次见她，年轻军官们尤其那些踏人272师不久的大学生们，都排着队轮流把目光聚焦在这个头发像范红一样卷曲、大眼睛的漂亮老太太身上。因为有了刘建道的介人，大学生们对这个老太太更有神秘感，都听说这是一个确实因为性格不合，受不了他那种暴烈性格才晚年最终离婚的故事，非常传奇，非常悲剧。她站在亲人的行列中，按说老范虎肯定会不高兴，会跳起来，但他已经永远跳不起来了。

范红哭得死去活来。有霍孩儿在身边照顾，也真的感觉到一种依靠。但问题是还有一个人也在为她做着这种支撑，她的那个表哥黄济，得到消息立刻带着一个如同漫天星斗般的巨大鲜艳的红玫瑰花篮来了。事情来得太突然，范红还没来得及在他和霍孩儿之间做出调整，问题是霍孩儿在刘建道操纵下打的是阻击战，也怪不得别人黄济显然已经不止一次听说霍孩儿了，玩笑的也好，正式的也好，但第一次交？在这样的场合，表现得也还算优雅大度。范红亲自为他们介绍了一下：“这就是我表哥黄济’这就是霍孩儿，原来七连的连长，你们是第一次见面。”

“你好！”

“你好！”

两人握了手，霍孩儿表现得也很优雅，但此刻两人的心中肯定都会不约而同地响起那句有关漂亮姑娘的格言。

刘建道已经专门赶到霍孩儿身边提示了一下，千万不要计较这些事，现在的小姑娘，同时找两个男朋友算什么？才两个，我们大学里那多少有几分姿色的，一天约会五个，这个先开车接她，下一个吃午饭，再一个喝咖啡，再一个管晚饭，最后一个开车送，而且绝对不会撞车，协调能力比团机关的参谋都强，充分利用资源。这个撞车是没办法啊，一定要冷静，保持好姿态！”

黄济带着几个板寸头跟班和两部黑色轿车看外表也不像大款，穿着普通，无论从形象还是性格上的感觉，都是个很有魅力的小伙儿。个头儿比霍孩儿还高，大脑袋，长得也比霍孩儿要清秀得多，丝毫看不到霍孩儿身上那种乡下孩子的野气。老范虎不是不喜欢这个表外甥，不喜欢的是范红跟他这样的人好。范红跟他的情感一是来自童年，二是确实喜欢他这种性格和人。

272师很多人认识黄济，知道是范虎老家姨表外甥，老黄家在卫阳，黄济小时候长得也挺可爱，小名儿胖头。那时候家里穷，孩子们常到范虎家里吃顿好饭，尤其胖头，带着范红这些孩子们玩，连吃带喝，也很敢打架。16岁进卫阳钢厂当了工人，17岁跟公安局长的女儿谈上了恋爱，据说局长女儿长得也不错，黄济小伙儿对女孩确实有一定征服力。不久局长女儿移情别恋，胖头痛打金枝，被劳教两年，表现不错，一年就出来了。19岁出道开始做酱油，事实说是靠掺水完成了原始资本积累，那时候啥都对水，过节回家带给母亲的酱油，也得说一声：“妈，这是没掺水的！”卫阳这一带很多人都知道这个“对水大王”，好在他不干害命的事，如今开了好儿个超市。事事掺水，人人掺水，唯独对表妹范红的情感特别真实。范红当兵的时候考军医学院，他就说了一句：“读什么大学呀，还不如跟我学点真本事！”

当然这句话也是黄济的爱情表白。最令范红感动的是黄济能记住小时候第一次见范红的日子，十几年过去了，那天是几月几日黄济都记得一清二楚。那是黄济刚从老家过来，爸妈领着到范虎家，大雪天，你穿着大人军装改的小军装，跟我玩，小脸贴着我也不怕，我真的永远记得那天这城里小女孩给我的雪中的吻，记得那天是几号，我们相识多久了？你肯定忘了，我能算出年月日，转眼过得真快呀！在外边总对人骄傲地说：你没见过我这表妹，少女时代比现在还好看，哎呀，那真是风靡一时，她什么时候愿意嫁给我，我死也会回到她身边。

范红女孩朋友很少，却一直跟军长的儿子盖勇和黄济这两个童年男友保持着比亲姐亲弟还密切的友谊，像三个铁哥儿们，没什么事都打电话互相聊聊，碰到一起就没完没了聚会。黄济当了卫阳这一带的大老板，花钱如流水，出人夜总会桑拿房的，也美女如云，但对范红还是另一回事。

盖勇向范红发起冲击，范红或明或暗地表示了态度，盖勇文明地退却了。而黄济开始并非正式表白，只是有一次借着酒兴开玩笑一样说范红你就嫁给我吧，嫁给你们部队男孩，他们达不到的那些条件，我都能达到，你今生今世想要的东西我都能满足，受那苦有啥用？”

范红当时也说：“嗯，这个我信！可要为那找你，还不如傍个有文化的大款呢！”

范红一直是既拿他当哥儿们待，又不是不把他当男朋友。营房里很多人知道他们的关系。但是范红跟黄济的每次约会都保持一个原则，无论是到他的私宅还是出去玩，总会是有人陪着的。范红的脾气和胆量也不怕那个，但有人作证是个名誉问题。而且也并没有下决心答应他。事情的发展也证明刘建道有两下子，一般的求爱信或者正侧面进攻，范红都能准确无误地做出判断处置，现在却无法一下就能向黄济解释清楚七连弟兄们的丰富情感世界。

老爷子去世前的唯一预感也表现在这件事上，五一节前一天老爷子只把黄济叫去喝了一顿酒，着重告诉他：“胖头，范红找了个对象，你听她说了吧？我知道你对她很好，我对她要求严，你也知道，以后自己姊妹感情还是保持，个人和政治前途上不许你影响范红，我对你就这个期望！”

黄济嘴上答应，从内心还是没有把霍孩儿当对手，在为老爷子治丧期间，跟霍孩儿的交锋还是很快发生了。黄济为老爷子专门定制了刻着272师虎头徽标的水晶骨灰盒，完工时，黄济打电话过来，说做得不错，一定要让几个军人前去护送回来。

霍孩儿就主动去了，穿军装，带着两个兵坐吉普车去了。先赶到黄济的小别墅，黄济却又打电话让他们赶到另一个什么地方。在车上打手机，黄济说这么拐那么拐，霍孩儿也不问，只嗯。

一个小时还没等到，黄济火了，在手机里骂起来：“他妈的你们当兵的怎么都这么笨……把电话给司机！”

霍孩儿也火了他妈的你骂谁？”举着手机谁也不给，让黄济在那儿干着急，干骂没人理。

接下来两个人就开始面对面决斗了。

最后的告别仪式，集团军和师首长都在前排。霍孩儿、黄济和盖勇都主动地站到亲友行列中。盖勇在军通信团当技师，已经挂上尉军衔了。他和黄济几天里一直不离范红左右，但开始大家都优雅，避免直接刺激对方。贴身护卫范红的任务由演出队的女孩们担任。可不知怎么搞得一不留心，范红突然被挽在黄济手中，好像黄济有什么话要跟她讲。范红好像是无意识的，要在他的肩头上稍稍靠一下一样。

军、师首长没注意到这个情况，只有王春风政委眼尖得很，狠狠地往这儿瞪了一眼。虽然黄济靠在范红身边只有短短的一瞬间，范红重新又回到女兵们身边，霍孩儿还是感觉到那种强烈的挑战意味，头一扭，没看。

最后的告别仪式开始了。胡林率领975团的仪仗兵抬着覆盖军旗的老团长遗体，送往黑色的殡仪车。行进途中，穿着军礼服的号手们一齐为老团长吹响了雄壮的熄灯号，这是一名勇敢步兵的安魂曲，表达了272师对这位老团长特殊的敬意。

老范虎在鲜花和军旗中静躺着，极其消瘦的麻子脸上双目紧闭。272师上万名官兵像阅兵式一样列队，师值班员由974团刘团长担任，一声虎晡一般嘶鸣的口令：“向左向右看！”两边列队的官兵脑袋刷一下都摆向老范虎的遗体，随着礼兵转动，致注目礼。平时那舒缓悠长的熄灯号声调，此刻特别震撼人们的心魄……

葬礼结束的当夜，亲友仍然按照老风俗，在家里为老爷子守灵。霍孩儿带着王魁在这里，黄济和盖勇都在，还有范红的姐姐和哥哥、姐夫、嫂子，都陪着范红待在里屋。黄济突然又对他们说：“还记得吧，小时候有一次过年，我们这帮孩子夜里都在这儿看电视，吹牛，从除夕夜开始就整夜整夜不想睡觉，谁熬不住范红就按着他的头到凉水管上冲。”

盖勇也说是啊，我就从那时候才知道了，噢，困了用凉水一冲就清醒了！”

“到初三夜，我们熬到了凌晨三点多，我和大勇、范兵他们实在熬不住了，范红就非要带着我们到门外放爆竹。太早了，周围的邻居人家都刚睡觉，都整醒了，把舅妈气急了，跑到院子里狠骂了她一顿，说那么大闺女没教养，老爷子跟舅妈又吵了一架，凳子都摔碎了一个。不行今天送老爷子走，我得去买挂爆竹……”

黄济真的安排人去买爆竹了，大家都没管。哥哥范兵更不管。他如今跟妈妈在一起，过去在一个广告公司干，也下岗了，过去的反叛小子现在当了自由画家，连老婆孩子都不管，留着长头发背着画夹四方云游，不是老爷子的葬礼根本不回来。

爆竹也买回来了，坚持到夜里三点，大家都到院子里，黄济让手下的人在竹竿上挂好爆竹，却又指挥霍孩儿：“连长，点炮的任务得你来完成了！”

霍孩儿说：“你先点一炮，下面的我全点！”

黄济还浚意识到霍孩儿有什么主意，二话不说拿着打火机上去就点着了。这挂爆竹刚刚响起，却听到整个975团营区都响起除夕夜一样的爆竹声，震撼的爆竹声惊天动地，把小红院里这挂爆竹淹没得无影无踪。

家里的人都跑出院子，家属宿舍的人们也都惊醒了，打开门窗往营区观看。只见每个连队门前的官兵都排成整齐的行列，为老团长放了震天的一挂爆竹。爆竹声一拨儿刚落，一拨儿又响了，老没完。

这个事根本不用霍孩儿交代，王魁自己就跑出去办了。刘建道从连队那边跑着过来了，迷彩服带着训练的尘土，帽子歪扣在脑袋上，很有个步兵连长的气质。跑到跟前对范红嚷着：“我们要搞就是从心理上彻底打垮敌人的！带两个跟班有什么了不起，我们霍连在国外都带翻译！”然后又从后边靠近霍孩儿，似乎比老霍更有经验地靠近他耳边说：“老霍，此刻你必须斗志昂扬地全部从侵略者手中夺回自己的领土，这下不夺回来就丢人了！

范红一回头，问他：“你喊的什么？”

“战斗英语我相信，我没有什么不能！”

“什么呀？”站在旁边的隋娟娟说，“我怎么听着像相信命运……相信说的是真话……你总有一天会相信的……”

范红的哥哥却插了一句：“还可以是让我们不得不相信！”

刘建道贴在霍孩儿身边悄悄说：“霍哥，说实在话，我倒很愿意跟黄济聊聊，做酱油是我本行，食品发酵行业的主打品种……”

“你傻了吧，”霍孩儿笑他真懂发酵的就做不了酱油啦。”

“哎，那还是我缺乏经验了。”

第二天，各地来的老领导老战士们都离开了。范红妈妈和姐姐、哥哥也很快就要走了。盖军长陪着老袁副军长又来了一趟，王春风和寒星也当即向他们表态：他们经过研究决定，老团长这个院子可以永远保留，不仅在院子周围搞一点儿绿地，还想请军区的雕塑家搞一组雕像。寒星特别对军长说：“我想请雕塑家以七连的兵做模特，最好是一班，那一个班的9名士兵的群像，很不错，永远竖立在老团长院子门前……”

“构思不错！”军长同意。

五一假期一过，975团大门口岗哨轮到七连。这天晚上7点多，站岗的是七班的胖子陈文超，带班员是四班副王瑞，俩人在圆门柱下威风地站立着，看见黄济的车开过来，毫不客气地挡住，坚决不放行。黄济的车这些天一直放行，一般情况下遇到不放行，司机下来打个电话，再说也很正常。但是今天司机和黄济都觉得两个小兵眼神很具挑战性，有时候小兵那种眼神让人觉得很坏。司机和跟班的跳下来就要跟他俩动手，黄济也从玻璃l直骂：“小当兵的，没看见是谁的车吗？”

陈文超虽然是新兵，嘴巴却挺会说，劲也很大，抓住那个板寸头的手说哥哥，我老家是山东的，卫阳就是我的第二故乡，军营就是我的家，小当兵的从来没办过大事，小事也办不了，交个朋友吧，我的责任就是不能让你们的车进去，要是首长家的车就得打电话……”

王瑞也在旁边背着枪溜达着说：“妈的老板的车有什么了不起？前两天家里来电话，我奶奶在公路上就让个老板的车撞了，起来还说没事，让老板走了。回家就瘫了，再找着那个老板，什么都不承认，也不。”

两个兵拦着车说什么都不让进。司机先动了手，王瑞给连里打电话，刘建道一声命令：“你们听好，副连长带着兵马上就到，他们要疵毛，就甭客气！”

黄济的司机和保镖都是外强中干，练过两招儿，体力却根本没法跟975团这些小兵比。王瑞和陈文超几个近身动作就把他们都放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