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春风站那儿一动不动，高高的个头儿像棵树一样立在寒星面前，笑眯眯的：“我明白你的心情，老寒，可我今晚给你说的都是自己兄弟交心的话，党委班子，干部任命问题，要负责，但是也不能太投人。你为人太投人，自己就有损失。何新超过38岁不能当团长，按规定还能提师副参谋长嘛，虽然不是主力团的主官，前途还是光明的，你也对得起他……272师干部确实是好样儿的，敢打敢冲，风气很正，送钱送礼买官跑官在这里基本看不到，可是提升的心理预期确实特别强，他妈的一个优秀营长才半年就想提拔，你搞不定他也敢说怪话发牢骚骂娘自由主义，敢于自我标榜贬低别人恶意告状伤害他人，敢于伸手要官，当面就敢要，普遍地敢要，一碰就响，一戳就炸，搞不好是要得罪一批人哩！”

王政委对这支部队自身的缺点确实毫不隐讳，也让寒星掂到其中分量。寒星后来听说王春风对处理975团打骂体罚也公开表示不平，大吼不打不骂带不好兵管不好干部。

寒星却还是笑着说我看这都可以当作272师阳刚优点的一部分，起码敢于当面伸手要官比背后花钱买官要坦荡得多，优秀得多，优秀多少倍！当面锣，对面鼓，兵对兵，将对将地比一比，有什么不好？比阴柔的好，恶也是应该恶恶的！既要当缺点克服，还要当优点继续发扬……对不对政委？”

“来272师才半年多，你这么快二球自学成才了，老寒！”

“这完全可以当作优秀遗产，政委！”寒星笑道，还是动感情，“272师是一支令人震撼的部队，粗服乱头，不掩国色！我可听说你给何新穿过小鞋，是不是，政委？”寒星突然笑眯眯给王春风使一杀手锏，这是他想好了的。

“啥事？”王春风一听这个有点意外，但马上明白怎么回事了，“何新又跟你讲我的公务员考学哩是不？讲我为这事捏过他？嗯，我告诉你，师长，当时我那个公务员就是没考学，该退伍就退伍，我一句话没多讲，他倒是挺记仇！”王春风掐着腰不屑一顾地笑了，“我知道他到处说我不是百分之百的布尔什维克，妈的头我承认，我一个师首长为这点事捏他个小参谋还算捏哩？这么小心眼，知识分子毛病就是改不了，我现在想捏他还是很容易，抓他的小辫子，一百个我都抓得住，别说你想保他，再大的首长想保他我都捏住他了，我不同意，你们报一下试试？我一个电话都不用打！”

“那你还是支持我一下吧，政委！”寒星笑了。

“只要常委都通好气，没有大的异议，我绝对给何新投一票！”王春风也真率真。

政委有这个态度寒星就放心了，忍不住很感激地跟他握了一把手。王春风确实是个优点比较突出的好人，他当了将军也肯定能无所畏惧地在士兵前面扑向敌人，他的生活信念里真的不太吝啬自己的任何私人财富。生活如此美好，生命如此珍贵，世界上能做到这一点的人并不多。

王春风也很冲动：“师长我感觉你确实不容易，在272师经受了不少磨练，我很理解你的心情，地方人伍的大学生干部自身的客观的实实在在有弱点，就看领导怎么看了。272师包括09军的特点，干部部队经验丰富，愣头愣脑，大量二杆子干部，吹胡子瞪眼，突击性任务能瞪眼，那些干部很重要。谁能体能跑得远，投弹远，士兵提干的，领导就看得好。这支部队选干部就这样，不这样不能干。好多大学生就这样处理走了，有这种观念的大有人在。文化程度高，接受军事理论新生事物快，点子多，一旦上了路比文化低的就是快，单纯部队土生土长的到一定层次，尤其是现在这形势就不行了，现在改了一些了，特别我们09军带有典型性。大学生干部用得很少，营以上很少，营以上主官少，主官中军事主官少。组织上也是嘛，你往哪儿放他就往哪儿发展，用他当指挥排长就当指挥军官，当指导员就成了走政工。上面要求就是不能顺其自然，组织上要引导。大学生机关发展多，指挥少，军事少，何新军事理论强，指挥上很专业，是难得，实际上是观念转变啊……”寒星的激将使王春风说了很多心里话，有的也很有实践道理，“他妈的创新和务实是一对矛盾，中看不中用的东西我们也干得太多，过去忽这忽那，老走不到正确道路上，智能训练与体能始终是走极端，听谁的才是提高部队战斗力？新知识不学不行，什么不懂不行，但也不能太超前，超得太多，奶奶的战士用不上就退伍了，学得那么好太悬乎！现实也不是那么回事！信息化的道路也是一段一段走的，每个领导跑好自己那一棒，你这一棒把前边几十棒都否了，那不成神仙了！我看军区成司令员观念比较新也很实，不说空话，装备这一套不是部队干的，哪个国家的军队是靠师里自己掏钱搞信息化的？大学生搞教育是很有趣味，有知识嘛，和传统干部不一样，光叫孩子睡觉和讲故事不一样。可是这种状况短时间改不了……”

“那就报何新？”寒星在等他明确，“我看冒风险也得干，政委？”

王政委又站下了，两只大手掐着腰杆子，想了片刻：“好，关键你还是要先做好胡林的工作吧，如果常委思想都统一我同意报何新！”

可是没两天，甲晨师机关的军官们都在跑三公里，寒星跑着跑着，忽然感到后边有个人忽地一下冲过去，是侦察科长，从师长身边跑过去也不理。寒星觉出有问题，很轻松就追了上去。侦察科长边跑边气呼呼地说：“我和何新比，比能力，比政绩，比威信……什么都可以和他比！”

寒星追着说科学文化水平你怎么比？”

“那是贫下中农子弟条件不行！”科长十分委屈，“自从人伍以来我补习了多少文化，师长你知道吧？要求高中就达高中，要求大学咱就达大学，补习班里军事干部我听课怎么样，分数怎么样，师长问问！人伍十六年参战抗洪执行重大任务立九次三等功，一次二等功，受军区表彰一次，这些东西都不算了？提升干部靠什么？”

“这么比我不好意思比……”寒星边跑边笑，“也没说不考虑你嘛！”

“那你说吧师长，这回胡林调整，没我的事了。下步詹海鹰提师副参谋长，977团那个位置看看是不是我去？”

“他妈的，这个我怎么提前给你许愿？”

寒星也把他骂一顿。侦察科长的问题还没解决，胡林的问题却又来了。胡林和何新都靠在担任超越攻击的连队和配属单位的针对性训练上，寒星还没找到机会跟他谈。军区考核小组在272师考核干部，在全师干部中搞民主测评，给师领导打分，各团都没大的差距，惟独975团给师长寒星打的分数最低，搞得寒星很恼火。工作组领导跟寒星谈话，如实转达了部分基层主官对寒星的意见：有时候谈问题层次太高，有严重超前问题，基层干部战士听不懂，有些工作理论脱离实际，比如学外语，比如对部分基层出身的干部只看缺点不看优点等等，请师长以后注意。

测评结果肯定跟胡林没关系，但又说不清，975团的干部们肯定跟胡林穿一条裤子，起码平时受胡林影响。而同时给团领导测评，胡林得票全优，一个画坏票的没有。所以胡林和唐岩红听到情况以后也有压力。他们当然也都听到了去俄罗斯留学指标问题，胡林不是不想出国看看，但心里矛盾太多，就想等师长谈话讨价还价呢，没想到又出了这个测评问题。中午大日头儿，俩人满头是汗，在旧营房的树阴凉里蹲着。唐岩红毕竟比胡林还年轻一点，压力更大，找胡林商量这个事，主要是想主意怎么跟师长解释。

盐碱滩上停着的坦克、装甲车都是油灰灰的。唐岩红的迷彩服也一身土，训练这些天，鞋也破了，迷彩服晒得跟兵的差不多。他不无担忧地跟胡林说其实都是按组织程序搞的，师长恼火我们有啥办法，主要考虑对你别造成不好影响！”

“妈的我宁肯杀人，也不会做这种无聊的解释！”胡林迷彩服扣子全敞着，“早知道还不如做做丄作让干部们都画他一个好票！”

唐岩红痛苦地笑了，直摇头：“哎呀，谁能料到，这帮二球怎么这么不懂得顾全大局！”

“你不要有压力，反正矛头都集中到我这了，师长最多给我小鞋穿，让我转业？给你说我早有这个思想准备了！”

“你这是骂我哩团长！”唐岩红急了，“你不愿去’我就亲自去给师长解释！”

“你要那样做我全家都不认识你！”胡林就这么死硬，干脆把迷彩服一脱，甩到地上。

俩人蹲在一棵可怜的小洋槐的稀疏阴凉下，其实根本遮不住烈日，却没有感觉。

唐岩红瞧瞧他那颗圆脑袋笑道：“从上次处理七连的事件起，我发现你的白头发一夜之间多了许多！”

“我跟你说句心里话吧，岩红。”胡林突然扭过头盯住他，讲出一句好像憋得很深的东西，“岩红，我感觉师长身后确实有一股强大的力量，某种意义上也可以说是邪恶的力量，你我这样的干部根本不是对手，不可能战胜他们，所以我宁肯认输，心里也痛快，妈的！”

“你胡说八道！”

演习道路上走过十几个士兵，排成一队，快步走着，没看见蹲着的团长政委，只管边走边吹牛。一个高个子兵说：“我当步兵就有情绪，来到接兵站一看，不是海军，也不是空军，一下就……”

“我们空军没问题……”原来后边还有个空军地勤的兵，“转士官的名额都用不了，想干几年干几年，我们是发展的军种！”

一个小个子步兵却说：“步兵才是发展的兵种！真正的未来战争，50%的战机都是无人驾驶的，还是要靠步兵占领……”

唐岩红和胡林眯眼一看，是王魁带着七连的兵们，还有一个空军地勤。走近了，猛然发现团长政委，王魁喊了声：“立正！报告团长政委，我们推迟训练了一会儿，正在返回连队吃饭！”

胡林看到许冲冲的迷彩服裤角高高地吊在那双大脚之上，惊奇地笑道：“妈的，走在路上我都认不出来了，许冲冲长高了吗？”

“报告团长，人伍的时候一米六二，现在一米六四，半年长高了两厘米，团长！”许冲冲对身材增高特别高兴。

胡林光着膀子也没法还礼，笑道：“一般农村兵到部队还发育一下，城市兵现在也发育迟缓了，鞋底没有搞东西？”

“光着脚丫子哩，鞋垫都没搞！”

唐岩红也笑：“没有给演出队女兵写求爱信吧？咱可不要搞那个，巩固好来之不易的进步成果！”

“那不可能，政委！”许冲冲小黑脸儿红了。

胡林看到许冲冲背着的是狙击步枪驾驶员背着狙击步枪干吗？”李雷雨替他说，“团长，班长说他开车技术没问题了，目前调整心态很重要。平时许冲冲比较爱玩枪，这几天搞针对性训练，做参加联合军演准备，还没平时训练那么累’他中午睡觉也老做梦，练习练习轻武器射击，说不定演习中考核这个课目！”

“你们七连不是业余时间还集中精力学俄语哩？”团长跟小兵开个野蛮的玩笑。

“报告团长……”路动学着班长的老练口气说对于我们来说，从吃到野战食品到学写信，都是很高兴的事，确实感到享受的太多了，就像学外语，听不懂也很爱听！”

“俄罗斯这次来参加演习的新式武器装备我们都背得很清楚了！”有的兵还说。

“团长，我们的现在感觉大狙确实不错……”许冲冲脸不红了，也很老练地对团长说。“外观设计没有美军m88狙击步枪那么酷，中国讲究瞄准精益求精，美国m16a2自动步枪侧重下武器火力压制能力和瞄准速度的快慢……在很多人眼里只有外国狙击步枪最厉害，其实不然，我军才是一流的！”

“吱扭一声门开了……”胡林搓着肩膀上的泥，看着这个小兵，想着他给975团带来的很多麻烦，笑着对唐岩红说，“真让我想到老团长说的那个小参谋……”

“青化砭真是一片打伏击的好战场啊！”唐岩红也笑了。

“王魁你必须给我好好恢复技术，做好参加军里比赛准备！”胡林说，“八一集团军比武搞不了，可能放在后边！”

“是，团长！”王魁严肃地立正回答。

“我每天给王魁加一包方便面！”许冲冲也在一边笑嘻嘻说，“我们都说了，只要给王魁机会，就要一击必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