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兵们在步战车顶上戴着坦克工作帽，牛皮哄哄地转着脑袋，随着1队队新型导弹、火炮、坦克和雷达车辆的机械化行军梯队，在骄阳下开进平展展的北海靶场的大海滩时，感觉最突出的是紫外线特别强。

这里被称作海滩，实际视线之内却根本看不到海。当地老百姓把这一大片地方都称作大北海，只有冬季刮特别大的北风时，海水才有可能从远方漫过来，浅浅地漫过这几西平方公里的大海滩。夏季视线所及只有一望无际的闪闪发光的盐池和仍被留作炮兵靶场之用的荒滩。荒滩上是坑洼不平的发着暗红色的盐碱地，大片大片旺盛生长着的芦苇、茅草和特有的红须菜，即使周围的村庄也难得见到树木。或许因为这里那特殊的海和风，也因为这里人们劳作生活的种种需要，树木少得可怜，但它却是世界范围内也难得找到的一块现代军演佳地，环绕在经济繁荣的海区和大小城市之间，机场、码头、高速公路、铁路条件便利，便于组织联合部队，几百公里的海滩怎么打实弹都没问题，更重要的是在这里演习的影响力，非偏远地域可比。

272师的步兵团只有975团参与强制隔离作战演习的步坦联合超越攻击任务，其他两个步兵团和兵种团队没有演习任务的单位执行阅兵、阅装、警戒以及保障任务”各单位按照命令进人各自位置，开设场地营区，拉出演习场的红线白线黄线。白线是用白粉划在地面，为演习与群众生活的隔离线。白线之外普通老百姓该做生意做生意，该干活该走动一律无妨。白线之内是所有参与演习和保障任务的部队和有关人员的活动区域。红线是用几千米红带子拉出来的，红线之内则只允许中俄双方有参演任务的部队和指挥人员进人，规定时间，规定人，其他不管什么人，什么级别，进去一律驱逐。

975团当然是在红线之内，他们不仅要为自己开设帐篷营地，还要为俄方部队搭建高级一些的板式营房，这些营房要装空调，从一万多公里以外的地球北端来的俄罗斯空降兵，很难享受这里八月的酷热气温。

霍孩儿跟随参谋长何新已经提前抵达，负责先前设营任务。部队要在这里驻训演习80多天，从搭建帐篷、修整道路，到修灶台、挖厕所、吃水用电、防蝇、降温都是他这个营房助理员的职责，任务艰巨。靶场原有一些旧营房，杂草垃圾遍地，水电皆无。霍孩儿跟着参谋长走访附近村镇领导，联系解决淡水和用电。这里处于经济发达的前沿地带，群众的拥军情怀非常浓厚，每年到这里打靶驻训的部队都留下深刻印象。当然具体的矛盾也会存在，一些小误会也偶有发生。这次是联合军演，地方各级党委政府高度重视，做了准备。中国、俄罗斯来的全是王牌部队，老百姓从各种途径早巳听说了，霍孩儿和参谋长由当地政府和武装部人员陪同来到975团联系点何大庄，村支书、主任、会计、电工全部出面，70多岁的老支书都出面了。老支书出过海，脸上的纹络黑红黑红的，像雕塑，非常热情。参谋长把自己部队的光荣传统和具体任务、困难一介绍，老支书率先表态：“省、市、县、乡四级领导都很重视，我们何大庄拥军支前不能落后，何况还是跟王牌猛虎部队搞共建，中外演习是为国争光，没说的，要水给水，要电给电，要人要地都没问题，何大庄刚割了麦子的地都不种，也要留给猛虎部队停大炮，放导弹！再不中把棉花地也都拔了！”

老书记的毛笔字还有把刷子，春节写对联写好几个庄，用大字给975团写了一幅中堂：猛虎之师！

具体谈到电费的问题，电工说：“以往打靶部队一来，电线一拉那么长，不好算，一般都是按2元一度，这次我们商量，优惠到1元2角吧，这是从来没有的价格了！”

电工显然讲得是事实，但这把何新和霍孩儿也都搞蒙了，在营房正常电价5角钱左右，就是野外驻训高一点，也不会这么高。显然因为这里是经济发达地带，再者老百姓也许还以为中俄王牌部队都拿这点钱不当回事，看看那些新式装备吧，哪个都像阔老板身上的名牌服装一样。就是按1元2角，80多天下来，一个团加上俄罗斯部队的电费不知要多缴多少万。但何新也知道不好解释，老支书、新支书和村主任非要请他们吃饭，何新就让霍孩儿从自己车上提下五瓶新疆名酒“伊犁河”，那真是好酒，开瓶即香气四溢令人垂涎，商标上很多维吾尔文。

村外公路边的酒店很多，生意火爆。支书要请他们吃刚从码头上拉来的海鲜。进了包间，何新就坐到主人位置上，把老支书和支书让到两边主客位置，白白净净的胖面孔笑呵呵地说今天必须我做东，为什么这么说，不是因为我要请各位领导解决困难，更不是因为我是团参谋长，主要因为我是个新疆人……看不出我是新疆的吧？没去过？到新疆你们才知道中国有多大哩，我们那里的羊都那么大，哪像你们这里的羊都那么小。我是汉族，可我骑马都是哥萨克式的，哪像电影上的那么缩缩着……我们新疆人不管汉族、维族、哥萨克，都喜欢英雄靠俊马，交情靠美酒，不管酒量大小，是朋友就喝！”

何新的迷彩服也晒得白花花的，挂着上校肩章，一点架子都没有。霍孩儿刚给他倒满一玻璃杯，何新就斯斯文文地端起来，像解渴一样一口就喝下去：“哎呀就是累得有点渴，感情也控制不住了……”

老支书一看：“好家伙，好！”

新支书们也都震得张大了嘴。霍孩儿在一边赶紧向几位村领导介绍：“我们参谋长还是正版地方名牌大学生，两次参战。看他文绉绉的，守过高地，拔过点，上过战场，近距离杀过人的哩！”

村领导们都相信参谋长是新疆人了，也相信这两位都是真正王牌部队的军官。才来了个营房助理员，就这么一表人才、杀气腾腾的，那真正指挥打仗的还不知都什么样儿呢。但是看见何新白生生的，年龄也不大，不太相信他打过仗。

酒过三巡，电工借着兴致还文绉绉地开玩笑：“参谋长今年贵庚？”掐着指头算了一遍，“参战是198……到现在也快20年了，大学毕业打仗？嗯，不对头！”

“不相信的人是很多啊，”何新笑呵呵的，端着酒杯，很诚实地介绍自己的经历：“我今年38岁半，第一次参战，算是大学生实习。年底又跟着我的老部队第二次上了阵地……对不对哩？嗯？干了吧！这种事的确有特殊性，我这两次参战不是勉强的，有点像喝酒，喝了一次，第二次就是有瘾了啊……我骑马都是骑光背马，喝，书记，新疆的酒喝了，回家跟你老婆试试，天下无敌！”

“俺亲娘……没想到王牌部队的团参谋长这么天下无敌哩！喝！”

一会儿何新又说：“我还没跟你们吹吹我这位助理员呢，你看他怎么样？”

何新把霍孩连长出国教练特种部队的传奇经历一说，霍孩儿那个野样儿，支书一看就相信。结果村领导都动了真情，海边的人尤其重酒情，跟着何新和霍孩儿一碗一碗搞。老支书70多岁了仍然很有酒量，何新和霍孩儿配合着才好不容易把他摆平了。老爷子伸出一只左手没抓住酒碗之后，趴在桌上，还指挥他们几个年轻干部：“咱们军民团结……得紧紧的！看他敌人能……怎的！你们跟着这个教练操练操练步伐去……打台湾走个后门，算我一个，中不？我老海猫子参加过支前，临死也得把‘台独’分子逮回几个，放何大庄劳改……”

部队到位以后，何新把情况向团长、政委一汇报，唐政委说：“虽然人家这里拥军历史深厚，咱猛虎部队不能让人家说部队都一样，自己先不要安家，派一个营，去为何大庄老百姓修整道路！”

一营的官兵刚跳下步战车就集合起来，嗷嗷号叫着扑向何大庄。老百姓也看实际，这些兵唱歌叫唤得那么个劲头，行军那么累，穿着破烂迷彩服、脸晒得黑糊糊的小兵们，一个个干活儿真像玩命似的。人多，带的工具不够，也不跟老百姓借，有的兵抢起进度来干脆用手捧土，用脚踩路拿镐刨拿锹铲的兵们手上磨出一片血泡也不下来。村子儿条道路修整得都像马路一样明净光亮，见过世面的好像也没见过这样的部队，老妈妈感动得都哭了。老支书下令，把中心路命名为“铁军路”，叫人到市里专门做了路牌。

盖军长车路过这里，看到这样的情景很满意。军长下车站那儿对营长、教导员说这次军演不同往常，不许打架，要自始至终留下好印象，谁出一点纪律问题，执行战场纪律！”

“是军长！”兵们嗷嗷叫。

晚上下起雨来，帐篷营地还没有搭好，兵们淋在大雨中，一个连一个连比了起来，嗷嗷地唱《青藏高原》、《咱当兵的人》、《大刀向鬼子们的头上砍去》，黑光光不沾水的脸上和烂糊糊的迷彩服上雨水哗哗淌，背手叉腿，一动不动，叫唤得跟狼嚎一样。何大庄的老百姓离着老远也听到了，确实还没见过这样唱歌的作战部队、孩子们那个不的样儿，一看就是老百姓家娃。乡亲们打着伞，拿着雨衣，哗哗跑过来1家拉那些小兵。兵们没有命令绝对拉不动，小兵们都是一动不动。老乡们都流泪了，嚷嚷着连长……决别让孩子们唱了，哪有这样唱歌的？俺这没狼，有狼也叫你们吓跑了！”

设营和演习场整修同时开始，也要整出很多道路。其中两条主要道路，一条演习部队专用路，一条观摩首长专用路，分别为1号公路和2号公路。975团负责的这一段还要铺石头。卡车把石头拉过来，官兵们比着抢石头，抢着铺路，看谁抢得快。排与排比，连与连比。结果七连始终比六连多5米，就是硬把六连压下去了，清理旧营房里的垃圾，兵们叫唤：“这回四害都看见了！”有的还叫喊：“连长，看见了一条小蛇，绿色的，是有毒的吗？”连长说：“保护动物，放走！”于是兵们把小蛇放进草丛。脸上脏得只露两只小眼，照样嗷嗷往上冲。帐篷营地和车场很快都清理出来，胡林还要求每个营的营区入口必须塑一个虎头，营区中要高扬猛虎雄风，突出猛虎文化，团里要办军演猛虎快报，设军演猛虎榜。

小兵们用花草扎的猛虎栩栩如生，胡林挨着看了一圈，还是不满意，命令后勤处到园艺公司定做去，一定要搞得全师最好。975团培养了一大批战士画家，戴着虎头臂章，见墙就画，把那种975团的制式老虎脑袋在旧营房墙壁和帐篷营地上画了一片，唐岩红政委以前是猛虎文化的倡导者，这一次却有点不赞成，私下跟胡林说：“师长就烦演习彩旗飘飘，这次别又批我们搞演习主要精力都用在雕塑上了，说你这又是老虎尿尿哩，搞得到处都是一股虎臊味，是打仗吗？通报讲空军还要搞不定期侦察，要看各单位哪地方隐蔽，哪地方暴露，我看起码虎头园艺不要搞了吧……”

胡林说要那样师长的观念也不够现代，这样的情况还隐蔽什么？中俄军演就是给人看的，俄罗斯还怕我们模拟显示不够有气氛，让兵们好好画，我要看俄罗斯人来了喜欢不喜欢！”

胡林确实抓得很细，还要求各连队必须把工作和会议记录、军人大会记录什么的都要补齐，挂在墙上的任何一件小东西都不能有疏漏。不光中俄两军首长畚可能到连队检査，还有外国记者，联合军演是全方位对外开放的，有的记者专找小毛病，搞不好也出国际洋相。没搞齐的赶紧自己编一下，大学生干部闲着干什么！

于是各连队的大学生干部都忙得一塌糊涂，编会议记录，以前记得不规范的重新来。各连队和营之间互相取经，看看哪些话是不便于公开报道的，都重新编。

没想到何大庄的老百姓倒是先喜欢上272师的虎头徽标了，还很热看了975团官兵们胳膊上的徽标，又看见那些墙上地上的虎头虎脑的，都议论这个，这支部队什么历史，人家这老虎为什么这么画，因为打过啥仗，特别自豪。老支书又找了来，对参谋长说：“过去老百姓还怕狼怕老虎的，这部队一来这感觉就不一样了，像真打仗的，虎头成老百姓保护神了，派俩人，再把俺那房上街道上都画画，不画好不让你们走！”

小兵画得何大庄墙壁上到处是虎头。何大庄对975团热情高涨，电费从1元2角又降到6角，支书、电工都说只管用！这回可真是从来没有过的了！”电工酒量也还是不如老支书，从那天喝醉酒，见了何新参谋长和霍孩儿就绕着走，主要被他俩的杀气吓坏了。不声不响地带几个帮手，亲自帮着霍孩儿手的兵们拉电线，装电灯，什么事都不计报酬。

团首长要求中俄部队营房都要搭建高标准野战伙房，野战饭堂。霍孩儿带着人跑到市里购置了材料，何大庄派了30多个建筑队工人，帮助垒灶。975团的伙房搭设规范，标准高，王春风政委来看了，立即组织全师后勤部门人员在975团开了个“后勤野外生活规范化管理现场会”，对霍孩儿的工作给予高度好评。

有了地方政府和群众的高度热情，什么事都好办了。市里支持了4台水车，何大庄一个村的水不够供应的，支书帮助协调了附近池龙村，两个大村庄全力支持部队淡水供应。何大庄的建筑队工人帮着挖坑、垒砖、抹灰，两天时间就把所有多蹲位厕所建完了，搭了防蝇网，包下了今后所有厕所的抽粪工作。

参加联合军演的中方空军地勤小组开着车，选了好几个驻地没住下，到975团不愿意走了，要求安排吃住，并说他们是为参加军演的俄罗斯空降第61集团军指挥组打前站的一何新打电话请示胡林，胡林说：“太好了，一定要把他i门钉死在咱这儿，我想找还找不到哩！去年海训没搞好海军的关系，妈的272师光牛皮，在船上受那些罪，这回要把空军摆平，我们975团不坐飞机，搞课目还是需要配合好，接待好，全部实报实销！”

最初的几天连续下雨。各团参演的部队装备都已经进人阵地，做好伪装。早晨，寒星带着参谋们在雨中的大海滩上挨着阵地巡视，走到突击炮营的位置，看到炮兵团张团长和营里干部们正在搭建的小棚子里吃饭。

寒星走进去’看见他们吃着面包夹着一些红糊糊的块状物，寒星还称赞：“伙食不错，早晨就吃红烧肉啊，你们的炮在哪里呢？”

“就在这儿，一吹哨子就出来！”张团长指着雨中的一些草堆笑，站起来命令参谋，“师长没吃饭吧？给师长也搞块红烧肉！”

寒星拿过夹着红物的面包一咬，咸咧了嘴：“妈的……豆腐乳？怎么搞得？伙食这么差？”

“我们伙房还没建好，盐场的女老板太；万害了，我带个营长都没喝过她，给我们腾得房子不够，正在协调。”

“兵种团就是不如步兵团啊，你看人家何新！”

“那家伙是新疆的……我们哪能比？”

在小棚子里吃完早饭，寒星跟随团长挨着阵地看，连长一吹哨子，兵们都出来了。新式突击炮的掩体都进了水，篷布也被雨淋软了，和泥巴混在一起，都没地方插脚。战士的小床被褥都是湿的，脚都泡在水里。一阵阵大风雨把掩体篷布和伪装网掀起来，吹跑了。像泥人一样的兵们追赶和争抢着那些东西。有的连队开始转移阵地，炮手冒着雨把炮车开到高点儿的地方去隐蔽。淹得深的炮车在泥泞中开不出来，两台车往外拖。

班长们喊着号子嚷着：“一一一二就剩裤裆里一点十地方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