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步兵宝贝(3)

作者:苗长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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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型:都市·校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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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19-10-06 14: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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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字节:12074字

结尾的画面中,营区夜空屮又响起晚点名的军号声,响着稚嫩嗓子的喊声,别的连队都在喊口令。七连值班员威武的整队和复杂的报告程序完毕,连队点名,然后是指导员肖建军的讲评:“现在讲评!请稍息!今天一天的训练、活动也搞了,可以说啊,围绕着这个活动,从今天这个活动,看出了大家对部队、对连队的感情,各班组织认真,从今天这个活动本身而讲,意义远远不止如此!我也希望大家,要像今天的活动表现出的那样,要切切实实珍惜在部队这段生涯,要珍惜自己的部队生活,要珍惜连队的荣誉’要珍惜这个家!第二,要坚持工作的高标准,临近年底’任务比较重,各项任务、通信比较多。师和团要带通信:具对我连的课目进行验收,并且军和师要对我连进行军事训练一级连的考核,希望大家要坚持训练当中、生活当中高标准。第三,不管什么时候我们大家都要把好高标准,有几个老兵我们谈到这个问题,还有第一年度的同志,马上进人第二年度,有的同志还在浑浑噩噩当中,感觉不到自己在部队还有多长时间,感觉不到自己这个老兵怎么去当,靠什么去当。今天上午的训练,各排长专门对我们第一年度的同志进行了培养、训练,我觉得这个方法很好,也希望第一年度的同志要有危机感,不要感到自己还有一年!那么即将退伍的同志我也给你们提个醒,希望你们切切实实,在家人期盼着我们平安归来,盼望着我们个人素质提高,盼望着亲人团聚的时候,我们在这里不要出现什么问题!我想在个人荣誉问题上,其他问题上,那都是身外之物,你这个人素质提高了,平平安安回到父母身边,这才是最实实在在的。千万不要在临近离队时发生违纪以及其他现象,我感到这是对自己连队、对自己家人不负责任!就这三件事,完毕!”


画面中的营区熄灯号声响起,口令和虎晡声中,连队门前的灯光亮起,哨兵穿着大衣上岗了,兵舍窗口的灯光全部熄灭3片尾字幕打出谨以此片献给中国人民解放军陆军272师975团七连无论这个dv拍摄水平怎么样,但这是真正七连生活的场景,深深地感染了寒星。


从七连出来,绕过操场北部的停车场,走到俱乐部礼堂附近,透过一片黑色的楸树枝干,寒星远远看到了一处令他眼熟的地方,在礼堂后面的不远处,就是那个游泳池,寒星虽然没有来过,但游泳池墙壁上那条有点斑驳模糊的红色标语,他一看便知


为了我可爱的祖国!


那是姜峰当团长时留下的一道伤痕。没有人抹掉它,可也没有人重新修饰它。


寒星目光只往那儿一瞥便闪开了,没有往那走。他到272师前后跟姜峰通了许多次电话,告诉他很想去看看那个游泳池。姜峰笑道:“你要想当好这个师长,暂时别往那摊浑水里淌……”寒星看见另一边是营区家属院。院子靠外边道路的一角,立着一块怎么看都有点别扭的标语牌:使命高于生命,任务高于一切!


这是975团这支猛虎团的传统口号,大门口和操场上也有,寒星感到别扭的不是口号,而是标语牌的位置,看到牌子下面地上的土还很新:“牌子好像是刚立的?为什么立在家属院后边,也不醒目嘛……”


唐岩红不好意思地说实话了:“师长,我们怕你看见后面的房子!”寒星这才发现后面树木掩映下的家属院边上,有一所孤立着的特别陈旧的小院子,墙皮斑驳,有的地方长着青苔,后窗也是用砖堵上的。不仅与家属院,也和整个营区环境极不协调。但旧砖旧瓦都收拾得干干净净,干净得也像用抹布抹过,孤独的小院子并不荒芜,肯定有人在住。


唐岩红文绉绉地说那是我们一位离休老团长的破院子,看着有点儿有碍观瞻呀!我们975团老团长范虎,师长听说过没有?退休后不回老家,也不进干休所,一直一个人住在那里。不是闹情绪,就是舍不得离开团队,老一辈的这种感情我们很难理解!”


“房子旧点儿就旧点儿嘛,修整修整,不用搞表面文章。”


胡林笑道:“不让人修!这老领导骂人有名,盖军长说他就是在老团长的骂声中成长起来的。实际应该称他师长,老团长军事上很强,过去我们军很多演习和战术方案都出自他的手。从975团团长直接提师长,命令已经通知下来了,挨着团请喝酒,喝了整整一星期,爽快’不吃饭,瘫了,也是咱们这个师喝酒造成的重大事故之一,官儿难当,好汉更难当啊,人家说是杯酒释兵权……”


寒星当然听说过范虎这个人物,也听说过272师许多喝酒传奇,却真没听说杯酒释兵权,猛然感觉这个故事那么令人心灵战栗。那个扎眼的陈旧小院子像座灰绿色纪念碑,更准确一点像一座永远燃烧着火焰的无名烈士墓,令人目光不得不充满崇敬。


胡林意味深长地冲师长笑道:“我们之所以不舍得拆那个院子,还有个原因,北京一位老首长当团长时就住在那儿,院墙上还有他家孩子小时候刻的名字。老首长回来时还要过,老团长不让他拆!老团长很可爱,他当团长的时候,每天早操过后,从最后一排营房开始检査各项工作,同时开始骂人,看见不满意的就骂,一直骂到第一排,骂得口干舌燥。这时候通信员从后面递上一杯清水和一把热毛巾,老团长喝口水漱漱口,用热毛巾擦把脸,975团新的一天就开始了……”


当着许多团领导的面,唐岩红一本正经地对师长说道:“说是老团长骂人有名,其实过去我们都是听过的,那时候他骂人还真没有脏字,顶多就是真差劲,操蛋,我撤了你而已,嗓门大点儿,侮辱人的东西还真不多。他骂人,让人听得舒服,感觉是关心他,感觉鼓舞……”


“嗯,你别说得那么好听哩!”胡林把政委的美妙赞歌打断,“我当排长的时候亲眼看到他把一个兵骂昏过,骂那个兵他爹他妈怎么养的他,应该回炉!回炉这个词就从老团长那儿传下来的,成了我们团骂,兵一不好好练,班长就这么骂……”


寒星听后不由得笑了。


胡林接着对师长说:“咱们师史馆里有一张范虎老团长做土作业的照片,那真有精神,身手矫健,军委首长们参观都佩服!范虎喜爱步兵,尤其喜爱272师的士兵,咱们盖军长的好多名言都是从他那儿来的!范虎老团长就整天给我们这样说:步兵是个宝贝,我们中国的步兵更是个宝贝!”


寒星看着那陈旧的特殊小院,感慨地说中国军队是无比伟大的!”他说,“你们想想,我们这支军队很少打过败仗,这在世界上是很难得的。


忧虑的是能不能毁在我们这一代人手里?就是要把这支军队搞得战无不胜,是猛虎!从小把猛虎拴着,出来就没有捕食能力了,必须在野生环境中才能有生存能力,要让这支军队始终处半战争状态,这方面我们272师确实做得好!问题就是怎么把优点发扬好,把缺点克服掉,不是一句话能说明白,在这种灯红酒绿的社会环境中,要战斗精神,怎么要?”


这些穿着晒得发灰发白的作训服的中校上校军官们,都笑眯眯地听着师长的感慨,好像没什么触动。


“老团长的坏脾气为他带来了诸多不幸啊,最闻名的一件事是他当营长时……”唐岩红说到一半却卡壳了。


胡林不怕,噘着嘴就说搞战术演习,跟军区的一个参谋意见相左,师长就让他按军区参谋的意见行动,他在电话上骂了一句:军区的吊毛也比我的腰粗吗?”


寒星笑道:“结果呢?”


“为此当了十年营长而不得晋升!不然他的部下都成了将军,他下个师长命令还没捞着,现在叫他师长根本不听,必须还叫团长,不服!实际上也后悔,常跟我们说这事:千万不能抗上啊,抗上的教训是深刻的!”


寒星也笑了:“让一个领帅机关的参谋下来指挥战术演练倒也无可厚非,如果指挥部队打仗,就犯了原则错误。老团长抗得对,打仗千万不能听这些瞎参谋的,必须有统帅机构的决策指令,如果失去联络,就由部队指挥员果断决策!”


胡林和团领导们都没吭声。


唐岩红带着很敬重的神情笑道:“哎呀老伴都忍受不了他的坏脾气,他只爱部队,别的什么都不爱。从年轻就打,打了分,分了合,孩子倒照样生,两个女儿一个儿子都长得不错,脾气却一个孩子一个样儿,在咱师里都有名。老伴儿十多年前终于和他最后分手了,人家还结了婚,跟他一个丧偶老战友走了,成了将军夫人。咱老团长到今天也不后悔,腰杆子就那么硬!”


“现在就他一个人?”寒星确实很惊诧。


“大女儿和儿子都忍受不了他的坏脾气,早就离开了。小女儿范红在师演出队当队长,师长你见过了。老爹一脸麻子,女儿长得可漂亮,人家说是品种好。跟老爹住一起,回家就跟他顶,但感情挺深。现在我们更不好让他走了,975团就是他的精神寄托。老团长说,反正就他一个人了,也活不了几天了,不走了,听不见975团的号声喊声,就吃不香,睡不着。房子不让拆也不让盖,死了不要放哀乐,要给他吹号。来看他的首长多,和谁见面都说给我吹熄灯号。平常决不干扰团里生活,就是过年过节’也不到我们那儿去,打电话给他拜年都骂你!”


“有军人气概!”寒星不由陡生敬意,看着这座在北兵营区格外与众不同的破旧院落,随口问道:“哪年离休的?”


“1982年,打完仗了,脑袋里还有弹片,好时候没赶上啊!”


陈旧而传奇的小院子静静的。老团长范虎其实就在花墙里坐着跟两个小兵下棋。腿不好使,眼睛和嘴都斜了,腰杆子却挺得格外硬,麻脸上一双老眼睥睨着,可一睁起来,目光却非常犀利。听到外面说说笑笑的,有点不同寻常,问小战士:“什么玩意儿又来了?闹哄哄和放猪的似的!”一个小兵从墙孔中看看,寒星正带着团长政委远远地绕开了。小兵告诉老头儿哇……好像是新来的师长!您不看看啊?老团长?”


“我看他个运?不就是个博士?给谁看?”老范虎歪着嘴,一脸的不屑。一口颇有幽默感的河北口音,倒让小兵们感到十分亲切。


这个小兵也是新来的,坐马扎上规规矩矩地还问:“老团长,我们都听说当年你当班长跟着部队在雪山上打穿插的时候,从13米高的冰崖上刷一卞就跳下去了……”


“谁那么吹牛皮?”


“俺班长!”


“你班长把解放军都当傻子啊?13米高也往下跳?”


“那有多高?”


“不止13米,可我们不是跳下去的,不会弄根绳子往下顺吗……傻蛋!”


寒星他们当然没有听到这话,心里还是怀着很多敬慕,从月亮门走人家属宿舍区,胡林轻飘飘地笑道:“走吧,师长到我那吃芝麻叶酸面汤去!河南人,有了面条和豫剧,老婆也可以不要!”


“我家还在师部,团长家小香嫂子面条擀得香哩!”唐岩红说。


寒星没说话,笑眯眯跟他们走进新建的宿舍楼一胡林家在一楼,有个院子,可屋里除了一套皮沙发是新的,床,桌椅板凳几乎全是部队发的旧家具。最突出的印象是墙上没有一点装饰,除了一个大挂历,连个相框都不挂,四壁空空如也。


“刚搬进来吗?”寒星有些疑惑地问道。


“师长还没到王政委家看过吧?”胡林笑道,“刚才要到老团长家看一看,也一样!272师干部都是这传统,打仗的部队,随时准备牺牲个人生命,搞啥财产啊?干部比的,就是比我这兵比你的兵强!”


唐岩红也说:“部队风气好,金钱裙带的庸俗关系始终没占上风。比如提干靠送靠跑,这部队没有这作风!”


“回到这方天地,看哪儿哪儿舒服!”胡林确实很有成就感,“进975团大门,兵一看见我嗷嗷训练,就让你觉得哎呀有这样的部队这辈子够了!去年干部调整,公示出去就算,谁找把谁撸下来。调整70多人次,从排调副连,一直到副团,没人找,哪个敢到团长政委那儿去送礼?后勤一个干部趁我不在家给我家属搁5000元,说团长报的账。我回来打电话问他:你想干什么?他说想在部队干。我说你干就是了,拿这个干什么?你家过日子还那么紧,不拿回去立刻就交财务了……现在社会风气都变了,这部队可以说仍然是这传统……”


妻子不在家。写字台上一块石头却比较引人注目,一块普通的比电话机大点的灰色石灰岩,上面用红色描出几个跟甲骨文一样曲里拐弯的字。寒星感觉有点像古物,仔细辨认才看明白:永远跟共产党走。


团领导们站在师长背后哈哈地笑了。胡林噘着厚嘴唇说:“小时候家里很穷,我娘生三个孩子没一个请起接生婆,都是关上门自己在家里生的……我七岁还穿不上条裤子,腊月天穿裤衩赶羊,用红薯蔓束腰,赶羊饿得很,又不敢早回家,每天在山坡上看着自家的房顶,啥时候有炊烟冒起来了,才敢往家走。差点成了失学青年,就是对共产党有感情,我在山上刻下了这几个字,以后考上军校,当了军官,回家去又到山上找着这块石头,挖了来!”


唐岩红却趁小香不在,笑眯眯揭他的短:“小香嫂和团长是同学哩,比团长大两岁。团长当军官以后,一度嫌人家年龄大,想吹灯。小香嫂子找到部队,老团长把胡林骂了个狗血喷头:你胡林还不要这个不要那个的,当初你家穷得丁当响,小香能跟你就不错了!”


胡林挨骂也笑着,但是笑得眼睛里发湿,自己坐到沙发上说:“师长,你们这些城里娃出身的,不知道我们这些穷孩子肩上这几颗星星来得有多么不易!五六岁那时候跑公社看电影《卖花姑娘》、《霓虹灯下的哨兵》,到现在还能翻出那时候电影里的台词,一辈子都忘不了!”


胡林进卧室,一会儿拿出用红布包着的几个破本子,那不是本子,是一沓沓用棉线缝起来的各种颜色的废纸。


肩上挂着金灿灿的上校军衔的胡林,十分小心地翻着那些纸,有的地方不愿意给人看,找到记录那些台词的地方,珍重而骄傲地拿给师长:“一段是《霓虹灯下的哨兵》里边春妮儿给指导员的那封信,一段是《卖花姑娘》里那段‘春天来了’……”


寒星坐在沙发中仔细看纸上的字,那墨水早已褪色了,更像天书。心灵受到震撼:“你得给我们念念……”


“团长就喜欢给大家朗诵这两段台词!”唐岩红笑着,“这个本子我要给他送到师史馆,就是舍不得啊!”


“好啊,朗诵一下我们听听吧!”寒星坐到沙发里,眼睛发湿,那些本子和日记很让他感动,他很愿意深人到胡林这家伙的心灵世界,探究一番。虽然自己出身于普通千部家庭,但比起胡林和唐岩红,这些来自贫苦农村的人,自己所吃的苦还是少多了。


胡林稍微一沉默,笑了笑,然后说:“这在家气氛没有,一会儿吃午饭人多就哄托起来了……”


午饭全体团党委在家成员都参加了,副团长副政委参谋长主任后勤装备处长,个个都像小伙子一样的虎虎有生气的上校中校军官围了一大桌子。酒菜不算丰盛,大都是新鲜俄罗斯菠菜萝卜之类。看起来这些团首长也比较满足,热闹得很。唐岩红主持,开场白讲了不少,从党委成员到班子建设部队成绩,嗯嗯哈哈的,寒星都听烦了,说:“别来这个了,先听团长朗诵好不好?我都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