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孩儿又被团长吼得呼呼跑。一路上别的连队干部和兵都奇怪：“七连长怎么了？这两天一趟一趟往团部跑？真要提营长了？”

霍孩儿蹿到团长办公室里，一进门又当胸就挨了团长狠狠一拳。胡林翘着厚嘴唇，劈头盖脸，把老团长的骂声全部转给了霍孩儿：“摔死一头猪就扒人家老爹后窗？没事找事也不能照老虎屁股上摸去，不知道爷儿俩完全两码事？妈的头这事又是谁指挥干的？你？”

霍孩儿一边递着湿毛巾，一边老老实实回答：“不说师长要扒老团长院子了？我怕别人抢在前头！”

“大脑炎后遗症，带上兵，立刻去向老团长道歉！”

“是！”

“上午训练也不要搞了，立刻派一部分人，全力以赴，把老团长家的院墙后窗修好！”

“是！”

霍孩儿跑回去，把王魁叫到连部，王魁进来还抄着手，在连队里只有有水平的老兵才有资格这么抄手，可一进门，当胸就挨了连长一拳。

然后霍孩儿让肖建军去，肖建军坚决不出头，这才硬头皮亲自抱着那块砖，带着兵们一起到老团长家去赶紧认错。

一路上兵们跟着连长还闹闹哄哄的，快走到老团长门口立刻紧张了，霍孩儿在前边做好了一切准备，对王魁说：“妈的，忘了让炊事班从缸里挖个冻猪耳朵带着就好了！”

“要闷拐棍一定先从大个的来！”王魁走在前边笑嘻嘻的，其实也心里打鼓，“早知道不是那么回事，就不搞老团长了……情报搞乱了！”

“没问题，在家我挨过我爹的棍子！”刘中华义无反顾替班长顶上去，“挺住，就不疼的！”

战之同施加高冯飞许冲冲马碟片路动李雷雨这帮穿着解放鞋的二愣子小兵排成？路纵队，小屁股蛋结结实实的，还离那个被他们搞得光秃禿的房子老远，就一齐立正高喊：“报告”

于是就听到屋里那个声音：“你妈了个……进来！”

霍孩儿带着兵们呜一下几乎跑步拥进屋子，一手抱砖一手敬礼：“报告老首长，我是七连连长霍孩儿，我们是代表连队向您检讨错误，完全是一个误会……”

然后他们才看清楚，干瘪坚硬的老团长挺着腰杆站着，像拄着一柄军刀一样单手拄着一根棍子，可能好久没有兵在他面前如此声嘶力竭地高喊报告丫，麻脸上露出歪歪斜斜的得意笑容骂着：“你妈了个……你这个熊连长，不是刚出国回来的吗？吓尿裤了吗？”

“是，老首长！”霍孩儿威武地一挺胸脯，想笑，

“模样儿还不算傻，稍息吧……都坐下！”

“是！”小兵们也跟着连长一齐答应。

可是往坐的地方一看，霍孩儿和兵们都愣了，不仅是挨棒子的感觉没有了。霍孩儿也从来没有进过这个院子，他从来没有闲着没事往首长家跑的习惯，一般来说，也不敢。对975团的连队干部和士兵来说，这位退休老团长院子也是禁区一样神秘的角落，连队小兵们一般不敢跟这位老首长乱套瓷。

霍孩儿和兵们在屋里到处看着，发愣的主要原因，是都没想到这个周末经常出现一位漂亮的女中尉的房子内的陈设如此破旧，不能说跟旧社会一样，跟这些官兵们农村的家也基本差不多，不大的小客厅四面墙壁上只有一个钉子挂着一个挂历，墙也很久没粉刷了。一张方桌，几只木椅子，一套布沙发，对面一个电视机，往哪个房间看都同样空旷而陈旧，完完全全的家徒四壁。霍孩儿和王魁们一时都有点不知所措。

老团长一下接过那块砖，看了半天，搁到写字台上，耸着军人的肩膀站在兵们面前，脸上的麻点近看确实挺清晰的：“坐嘛，我这里不脏！”

霍孩儿和兵们还是不敢动。

“装蒜了？我还不知道你们都是哪个搞鬼学院毕业的？挨个儿交代，谁干的？什么目的？你？”

老团长的拐棍果然先敲到刘中华的脑袋上，看他那个样子觉得很能干坏事。

“是！”刘中华挺直胸脯说，那一下敲得比他爹肯定轻多了。

“报告首长，是我带人搞的噻……”王魁大刺刺站出来说，不愿意让班副挨下一棍子，“以为首长家的墙要拆了，怕别人抢砖……”

“妈了个……几块破砖都怕抢在后头？我看着也像你，球打得不错，我看过你照片，前年去年都是师里训练尖子，川娃儿，长得还挺端正！”老团长歪着的嘴巴却还跑马一样灵巧，“狗娃儿出生于四川省锤子县妈哩妈匹公社龟儿龟儿大队！”

“不是！老首长！”王魁自尊地笑着，看来那一棍子敲得确实不重。

老团长又一棍子敲下来，有点重了：“我打仗就是从你们拉那个地方换的衣裳噻，我是七连文书，后来改当班长！”

“是！老首长！”王魁疼得咧咧嘴，身体有点颤。

“什么文化程度？”

“高中毕业！”

真的假的？”

“老首长，我们连的兵不撒谎！”霍孩儿作证。

“在975团当兵舒服不舒服？”

“舒服！”屁股蛋结结实实的小兵一起高喊。

“爽”许冲冲也在里边喊。

“嗯，在这样的部队当过兵的人，一辈子都忘不了，牺牲都是痛快的，当然还是尽可能不要牺牲！”老团长看上去对这种兵的笑容特别喜爱，拿拐棍挨个敲着后面的小兵：“就是你们干的？你？你？你……”

“是！”

“是！”

“是！”

“你们七连这欢小规模夜袭行动，我基本上是满意的！”老团长收起棍子也歪着嘴笑了，“我说搞半天我还懵着，我这兵还给我留面子哩，范红那么惹你们，房子还没给我扒了！有仇不报非君子，解放军就得这样儿，就得有这种强烈的爱国主义和革命英雄主义！说搞就要搞净，捏住鼻子朝下裆里猛踢，要打就打得他提不上裤子！60年代初那一仗，我们师那一个点上牺牲了上百人，没见过那种地形，老将军们都掉泪了，妈了鬼没有那时候我们打那几仗，能有现在的和平？他们那老窝儿我都过去了，少将差一点就给我抓住，这家伙我们就是干这个的，现在说那些话我就接受不了！怕死不怕？喝酒不喝？”

“不喝不喝……”

“你们连队现在都喝什么酒？”

“什么酒都不喝，首长，也不会，水也不用喝，我们马上给首长垒墙！”霍孩儿想赶紧结束战斗。

“你装什么洋蒜！”

王魁却笑嘻嘻揭发连长：“我们连长一般不喝，高兴了陪首长酒量也是有点儿噻，最喜欢喝五元一瓶的二锅头！”

“喝那个冲酒，别误事，别喝兵血，必要的时候该喝就喝，小崽子们，你们可别以为我不去干休所是跟部队过不去！”老团长很实在，也不是不讲道理的凶恶，有劳动人民感情的总是这样，“干休所那个熊地方不是我待的，老头子集中到一块儿，除了发发牢骚就是散布小道消息！我们这个老营房，那时候可没这么气派，抗美援朝我们272师上去得晚，没捞着打几仗。1955年中秋节，272师撤回来，坐火车走到这里，军委一道命令，咔嚓就住下了。部队哪有半道儿下车的？因为没人愿意要我们，打仗挺能打，又舍不得扔。卫阳城就那么一点儿，黑岭方圆几十里的丘陵地，乱坟岗子到处都是，我们的任务是一边为世界和平站岗放哨，一边建造自己的家园……”

霍孩儿知道这些历史，随声附和道：“是啊老首长，咱272师不能跟人家老部队比！”

“所以就养成个好风气，”老团长的棍子终于在他胸口点…下，“到这个部队的干部没有敢瞎搞的！早晨我没搞明白，生气了，刚才你们团长带我去看了，没事了！反正那些砖头塞我这后窗户上吊用没有，院子我也不要了，你们扯平就行了，那头猪我拿五百吊元替范红赔你们，不够我让她再赔！”老首长让小兵把五百元钱交给霍孩儿。

霍孩儿不敢收：“这哪行老首长？我们也有错误……还想给您带个冻猪耳朵喝酒哩，老首长！”

“拿着！坐下！我很穷，就会骂人，可是我这儿不脏！我那丫头你们别和她一般见识，从小就不像闺女，净给我惹祸’砸人家玻璃……少一个猪耳朵还行？过去哪个连杀猪少心无肝的就得处理连干！”

一听提到范红，霍孩儿赶紧放下钱，干脆说：“首长要是喜欢虎头，就让一班修院墙时拼一个。”

“虎头我要，猪头不要！”老团长欣然收了拐棍，“这就是我的兵，妈的越狠越高兴！60年代初，司令员在北京接受任务，周总理就用自己的定量请我们司令员吃了顿饱饭，窝窝头稀粥，送行’。外国记者问周总理，我们的后勤能不能跟得上？周总理说：有一点可以肯定，我们没有那么多运输机。他们是什么装备，号称都是参加过次大战的王牌部队，有飞机，直升机，空降兵，美国150大炮，美国军舰、航母示威，蒋介石还叫嚣反攻大陆。毛主席说：一定要打！他们的将军以为那个季节我们的后勤支援不行，部队不可能坚持住。我们272师在后面拉上去，很多战士都还穿着单鞋，他们以为是攻不破的防线，上去就叫我们拿下来。我告诉你们，别听那一套，装备再好都没用，那些军队还有牧师，还求上帝保佑，我们的兵就不信这个！那玩意儿就是软化人的！妈的抓的那些俘虏，也不知哪国的，还王牌，那些兵鸡都不杀，肉都不吃，不搞女人，战斗力最低……妈了个……”

老团长麻脸儿也乐了：“笑啥？对七连，我有特殊的感情，975团的任务从来都是以七连为主完成的，牺牲的烈士很多啊！你们看我这身体，退休可惜了，要是政策允许70岁以上还当团长、师长，我带着你们，照样还是那么打，多好，这个问题咋就不学外国了，嗯？”

“对！老团长！”兵们一齐含着感动的泪水回答。

“喝酒不喝？”老团长高兴得伸手真要拿酒。

“不喝！”兵们一齐吼。

“今天不喝将来喝！”老团长很高兴，拐棍又挥舞着，“酒好啊，我下师长命令那时候脑血管汹涌波涛的……照喝不误，谁干我都干！”

王魁带领一群小老虎拉着水泥砖头来为老团长修院墙，这一次又从哪搞来的砖谁也弄不明白了，反正975团的小兵们总是有办法。院墙拆了再垒起来和石头扔到海里再捞起来是一套程序，兵们绝不会有半点畏难情绪，墙垒得龇牙咧嘴，装饰得不错，堵后窗，果真在上又做出一个虎头图案，小兵都拼熟了。战之同说团长爷爷，春天咱们营房树发芽时，你的小院子最美！”

老团长搬个小马扎看得非常着迷，好久好久没这么热闹，喝了两口，红光满面，嗓音发出铜声，拿拐棍敲敲这个，抡抡那个。

霍孩儿也让刘建道受教育来了，老范虎见副连长满脸青春痘，已经挂中尉军衔，印象还比较好，敲着他脑袋说：“当这个副连长受不少罪吧？看你就像个没发育好的小白脸儿，有对象没有？给你介绍一个？咱们团转业在卫阳的副参谋长的小外甥女，脸面长得黑点儿，个儿倒跟你差不多高……”

王魁鬼头鬼脑笑了：“老团长，我们刘副连到部队是感到很郁闷呢……”

“郁闷什么？”

刘建道赶紧埋头干活，上了发条一样摇头：“嗯嗯嗯嗯嗯……”

但他心里又有点紧张，眼睛一个劲往里屋瞧着，希望墙上有镜框，镜框中有一批范红的美女照，刚才还一个劲儿跟王魁他们叨叨：“怎么老团长家搞得这么神秘？分明有万贯家产，却不露富啊，打仗过来的老首长统统狡猾狡猾的！”

老范虎却乜斜着眼瞧他说妈的鬼……小白脸儿，你脑瓜里想什么我知道！找对象，千万不能只看长相，我们那个时候都是首长包办，首长把俩年轻人放家里一锁就不管r，不吃不喝谈上仨钟头，首长回来结婚报告就打出来了，头一句话都是：让我俩的革命爱情之花在党的浇培下’开遍全中国！”

“首长，还是那个时候省事啊！”

“当然也有自己搞成功的……”

“您是自由爱的吧，老团长爷爷？”

“我不光是自由的，还是抢过来的！看我脸上有麻子长得丑？我那老婆那时候是我们卫阳二中的一枝花哩，跟空军一个飞行员要结婚了，人家家里办喜事的猪都杀了，硬让我夺过来了！”

“哇噻！棒！”兵们一片惊讶。

也有人叫唤郁闷！”

老团长心里明白得很，小军官都知道他有个坚硬的眼睛像白炽灯泡儿的漂亮女儿，都想跟老爹套套。

刘建道这现代大学生领着王魁这帮小鬼，带着巨大收获回来，到连部见了霍孩儿一脸不平静。霍孩儿当然知道他幸福的是什么，见面就熊一句：“傻冒儿，又对歌儿了吗？”

“右直拳可以出击了，连长！”刘建道带着幸福激情按捺不住，小心翼翼地说，“抓紧时机，必须抓紧时机，给那只小猫范红……你给她写求爱信！让我们的革命爱情之花也开遍全中国吧，连长哥儿们！按说这种事我不应该让给你的，可是我真的为这个计划激动不已……”

“你个……鸡蛋！”霍孩儿又给刘建道一拳，知道他内功不到，基本是比量了一下，要不肋骨得断好几根，“你以为那个范红就等你的啊？多少傻冒儿吃过大亏，还右直拳哩，就你那两下子，我劝你从现在开始安安心心学着怎么干好工作，别整天就是想五想六的！”

刘建道当然也不是没有个人野心，范红这样的女孩特别刺激男孩野心。大学生军训那个时候不是没有这个想法，肯定是别人也有这样的想法。刘建道内心情感复杂，长出一口气，嘟嘟囔囔叹道：“哎呀，连长，这真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啊，要我是你就好了！”

“别老那么郁闷了，让你去接受教育，该提高的提高不了，不该提高的猛提高！”

周末，七连的兵们还为老团长的传统教育激情不已。李雷雨、路动、马碟片一起请假上街照相，遇到义务献血车，挽起袖子就上去，毎人献了400cc，还非要让人家再抽点儿，硬被劝走了。七连这三个兵带动起很多上街的战士，那天272师有上百士兵义务献血，血站的人打听清楚李雷雨他们三个名字，打电话到部队要求给予表扬。仨人又看到一个涂料店，突发奇想，凑了300多元买了两桶红涂料，带了回来，把老团长的外墙都刷成了红色，搞成个小宫殿似的挺漂亮的院子。剩了点涂料刷了连队楼梯。团长政委听说以后非常感动，晚上全团大集合，胡林和唐岩红狠狠把三个小兵表扬了一遍。

周水刘建道也没躲到猪圈去。连长有三四天没熊他了，主要是师长在，这几天里先跟各营长教导员们谈心，时常到连队转转看看，连长指导员们紧张。

刘建道感觉稍有点宽松，想请假到街上换个手机卡。

按保密规定部队干部不许用手机，272师这样作风过硬的部队控制更严，规定师机关和团以下干部一律不许用，师机关和各团机关只保留儿部，外出执行任务经批准才可使用。师以上领导登记在册可以使用，但王春风绝对以身作则，师机关干部都很少看见政委打手机。

但手机这个问题，即使在272师这种部队，如今也总是呈现出领导一放松就放纵，一不抓紧就一发而不可收的趋势。有的机关干部因为到处跑，工作确实需要，领导们睁只眼闭只眼没那么严格要求。机关一放连队跟着放，一阵抓得不紧，就会由偷偷用，升级为部分地可以用了。比如团里营里领导，连队干部家属在本地的，军用电话打不进来，地方程控电话每个连队外面就一部，一休息兵们就排队，干部不用手机用什么？

这些地方大学生干部私下议论起来，对部队这一套最不满。上互联网啦，用手机啦，提建议肯定不行，牵扯保密问题，很严肃，反而不如不提。刘建道来到部队几个月都没上过网，前段时间出去偷偷上了一次，想跟同学聊聊，一登校友录，却上不去了。qq号和伊妹儿地址都没了，人家改成必须星级会员才能上。弄了半天也没弄上，名字和班级名册都有，就是上不去，气得够呛。

反正这些地方大学生干部激情都没了，能坚持干的也都想混，混个两年转业了。所以特别怀念同学，想换个卡四面八方联络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