团长出完气就噘着厚嘴唇走了。何参谋长过来瞧瞧他，却还是呵呵笑，好像并不把他的羞耻和悲惨当事看：“知道你有点差距，我没想到这点困难就把你打倒了！回去洗洗吧……地方大学生不就是一块看不见的标笺吗？别老贴着，不要老想自己是大学生，学习成绩啊当过什么干部啊’都得扔掉包袱！既然参军到部队了，就一定要过得了基层这一关，经得起挫折，受得了委屈，不要急躁露了本性，哪怕失败的痛苦的，都要经历的……”

参谋长又嘱咐霍孩儿一些话，中午加个餐做做副连长的思想工作什么的。霍孩儿笑嘻嘻地命令：“通信员给副连长打开水去！文书和一班长在这儿照顾一下副连，做做肌肉放松！”

刘建道根本不理他们，一个人顽强地爬起来，抹着泪水踉踉跄跄沿着树木中的道路，走到猪圈和蔬菜大棚那去了。中午饭也不吃了。肖建军让单亮给打了饭。单亮推着猪食桶去打饭，回来一掀桶盖，里边竟然藏了两瓶啤酒。

刘建道哭了一场，又睡一觉，醒来睁眼一看桶里的啤酒，拎出来用牙咬开就灌，一口一瓶，一下把胸中的郁闷冤气都发散出来，这才冲单亮说：“够意思！虽然刚见面，你还有点人性！结婚别忘了告诉我，不管我在哪儿，绝对给你随200元以上！那帮小子结婚，50元都不给他随！”

单亮粗糙地笑着说：“嗯，副连，受气吧，我看你还是行！将来当个集团军后勤部长，我退伍回家无论生个儿子闺女的，你想着给我培养培养上个军校啥的就行了！”

“千万别上军校！”刘建道嗓门儿震天，吼着，“我这就走，什么都不要了也得走，这他妈的什么野蛮部队，没文化，没人性，全都是文盲兵，哪是好人待的地方！好久没喝过酒了，我给你钱，再整一箱去！你们这些熊文盲兵，就知道弄虚作假，养的猪都不给自己吃……”

“噫……我可是真初中毕业，别骂人哩副连！”单亮扒着饭，也不喝酒，自尊心挺强，还没忘了继续教育副连长，“没啥任务连队干部可不能喝那么多酒，这东西对你皮肤还有刺激……副连，按说你是干部，我不能教育你，可是你们这些大学生，实际说到机关可以，到连队，三分四定三大条令都不知道，说白了就是新兵！”

“新兵也比那些文盲有水平！”

“做个基层干部，要有把刷子，400米障碍，连长都跑1分27秒，指导员投弹都56米，五公里17分，你行吗？合格加特长，才能当好干部。咱们七连连干部不用说了，一排长快板相声，二排长武术，三排长篮球……你看那兵，你没特长，又没素质，他光捣鼓你，镇不住……明白了吧？副连？带兵就是忽悠，你没特长也得会忽悠，骂人不能往最不中听那地方骂，伤自尊不中！”

两瓶啤酒下肚刘建道也清醒了许多，也饿了，端起碗扒着米饭称赞单亮：“我看你带兵也不比个排长差，起码不比王魁座山雕这帮菜鸟差！思想工作也可以，龙门阵摆得巴巴舒服！”

“我当班长起码谁都不敢给我瞎整！王魁、党小辉他们有缺点’可我很服气，那是比出来的，确实比咱强。这样的兵留不住，连队就没法完成任务了！”

两人正吃着饭，突然听到外边一阵像小孩子一样蹦蹦跳跳的动静。单亮以战斗动作麻利地先把空瓶放进桶里，盖好盖。再一听，那群脚步冲菜棚去了，说话也像小孩子，不过声音挺小，嘁嘁喳喳，以为小孩来玩，踏实了，继续吃饭。一会儿却听着动静不对，菜棚里边好像进去小猪一样，踢里扑哧，还有人挺肉麻地哎哟哎哟叫唤。

单亮丢了饭碗赶紧跑出去，到棚里一看，一群穿冬季作训服的女孩们，都扎腰带穿胶鞋，手上还戴着皮手套，在那儿拔菠菜。俄罗斯菠菜可没那么好拔，兵都是拿刀割，这些小丫头哪是干这活儿的，拔哪儿也不知道，上去就拽，拽什么扔什么，还是效果不大。领头的正是范红，看见墙脚的菜刀铲子什么的，跑过去喊着？？“拿着……”给小丫头们一人扔上一件，大刀阔斧地耍起来。小管维那种艺术家庭出身的好孩子没那两下子，刀也不会拿’就会拽叶子，但腿脚也满利落，甩的绿叶满棚飞，菜畦也踩得乱七八糟。

“哇拷！这是干啥哩！”单亮恶恶地叫唤了一嗓子，号叫声加上那副面孔吓得小丫头们一片尖叫。单亮这就够留面子了，不光菠菜是他的命根儿，菜地也是连队内务卫生建设的一道风景线，畦埂都是兵们用板凳面加上水拍出来的，评比的时候亮不亮齐不齐都有标准。准备迎接新师长，各个连队的人棚都刚刚又拍了一遍，亮得恨不能照人，齐得能拿线拉。

刘建道也走过来了，见范红在前，陆军作训服穿在她瘦削腰身之间有点肥大，菠菜叶子挂在脸蛋上，别一番韵味。刘建道醉眼蒙昽，见了她们还是有点怵，小心翼翼地说一声：“哇噻……好漂亮的女上尉！”

“你看天上又有个气球！”范红掐腰站在深深的菠菜中，瞪着白炽灯泡就笑道，她可没让单亮吓住。

单亮的头一下仰上去’刘建道却没动。有经验了，又喝点啤酒，眼睛傻呆呆直勾勾看范红范范范……小姐……星期天怎么到这来玩了？”

范红掐着芦笋一样的小蛮腰，走到前面，离刘建道也就半尺距离，狠狠瞪着他问：“是不是你在山上装鬼吓唬人？”

“谁装鬼吓唬人了？”刘建道却闻到了很久没有闻过的那股不含添加剂的异性体香，好像老家村子里走过的川妹儿。

“好啊，还跑到这儿喝酒，装模作样！”范红一把就推他个跟头，双眼圆睁，冲那大棚中一片翠绿的小丫头一声娇吼：“都拔光了再说……让你们知道想占便宜得付出多少代价！”

“噫？咋回事哩？范队长哩，咋回事？谁占便宜也不能冲连队的蔬菜大棚出气，这可是违反纪律，你们得讲理哩，我们可报告团首长去！”单亮还懵着，慌忙跳到丫头们中间喊着，要摆出格斗姿势。

“想干什么？”小管维杏眼一瞪也挺厉害，半毛头发像个小刺猬。

娟娟戴个漂亮小眼镜，戴着手套掐腰站着：“你们七连的人演练装鬼，把我们一个女生吓得摔骨折了！”

“女生？哎呀，刚整好的大棚哪能这么糟蹋？女生们……”单亮近身格斗不好使了，掉头钻出大棚边跑边嚎起来：“连长，指导员……出大事了！”

“什么装鬼摔的……”刘建道身躺在俄罗斯菠菜丛中呆愣了一会儿，糊糊涂涂爬起来，拍拍身上的菜叶和脸上的土，却笑了，“好！范队长，谢谢！谢谢！太谢谢你了……这球俄罗斯菠菜本来就是喂猪的，我正想拔了呢，谢谢谢谢……我来帮你们一下好不好？操作的时候请注意……一定注意不要踩畦埂，这牵扯到荣誉感的问题，我带两个班用了一天半时间才拍出来！”

“你什么意思？”范红一脚又踩断一条整齐的畦埂，赤着尖尖的手指把一棵翠绿的菠菜举到眼前，手指一捻，绿叶优美地转着。

刘建道趁机看了她训练服领口间露出长长的一段脖子，上边一层绒一样的汗毛，连接到汗水的耳际和额角，在星期日的阳光照射下闪着金色的光芒，简直让他忍受不了。这样的姑娘一出现，总觉得像人生又掀开新的一页似的。

“拔掉！拔掉！可以统统拔掉……女生们请注意畦埂，尽可能不要乱踩！”刘建道赶紧收回目光，落汤鸡一样笑着。

“哇拷，就踩畦埂，边踩边干！告诉你，兵奶奶们正在气头儿上，再说话，对人也上手段了！”范红把那棵翠绿的菠菜揉碎了一扔，做一个小勾拳的动作，满脸的酒窝很美。

“好好好……”刘建道赶紧退到后边，老老实实观看秀色，知道秀才遇上272师的野蛮女兵也不是好玩的。

女兵们没多少劲，叫刘建道一闹，剩下的菜没来得及拔，小姑娘们逮住一条畦埂原地跺脚，把畦埂都踩得乱七八糟就够解恨，范红喊一声：“哇拷，过瘾了，退出战斗！”

“剩点儿给他们煲汤！当不当当哦！”

姑娘们终于解气了，美不叽叽地瞎叫着，丢了工具往外跑。突然看到一头大公猪站在道上挡着，管维那几个又吓得哇哇叫着往大棚里钻。范红是军营里长大的，冲上去就狠狠照公猪脑袋一脚。没想到这公猪偏偏是单亮的宠儿，在全团重量第一，有400多斤，不怕偷，所以才被单亮放出来，中午在大墙外边散散步。

范红一踢它，七连的军猪也火气大，朝着范红就冲过来。范红左躲左躲躲不过，“哎哟我的妈呀这什么东西！”叫了一声扭头就跑，跑得特别快，像男孩子似的，菜地后面一道两米多宽的深沟，哧溜就跳过去。那头大公猪却没刹住，一头就扎进沟里。

范红觉得不好，朝坑里“呸”了一口，领着小丫头们又唱又跳地从树林中间跑掉了。

霍孩儿跟着单亮带一帮小伙子400米越障碍一样赶到了，看到棚里这一片狼藉，简直惊呆了。几个兵正要拔腿追，邻大棚的导弹连的副连长却迎头找了来：“还追呢，妈的你们七连的兵净惹祸，怎么回事？人家来报复你们，我们连的菜地都跟着倒霉了……”

“还有严重的问题呢，连长，”刘建道不得不赶紧无精打采地向他们报告刚才惊险的最后一幕一头大猪还掉沟里，不知道是谁家的……”单亮和霍孩儿几步蹿到沟边一看，优秀的军猪已经悲壮地口吐血沫伸直腿了，不过还在吭吭。霍孩儿和单亮一起跳下去，弄了半天也弄不起来。单亮都哭了：“连长，刚才我让它在门口遛遛……咱连可就指望这头猪达标争第一哩！”

“这些丑八怪，长得高矮不齐的还真敢惹事……”霍孩儿一跃跳上来，眼里冒出真想打架的凶光。

“揍她们！”小兵们也都二话不说撸袖子要冲出去，“连长，交给我们，一个个去提溜出来，揍！”

畦埂也踩得残破不堪，简直是对连队的巨大羞辱，七连丢大人了。霍孩儿袖子一撸冲刘建道就骂：“你说你在这干什么呢？真是熊包蛋到家了，说你一点用处没有一点都没委屈了你！”

“你还熊我啊？连长？”刘建道突然眼睛怵怵地盯着他问，“刚才单亮没给你汇报……”

导弹连的副连长和兵们还咋呼：“我们的损失很严重！你们七连得补我们一点损失……”

霍孩儿也顾不上灰头土脸的，把导弹副连长他们轰走，跟着刘建道到一边，冷静了一点：“刚才单亮呜噜呜噜我也没听清楚，什么上山装鬼吓得摔骨折了？”

刘建道怵怵地说：“那还不是你指挥的？练歌的时候在山上装鬼吓唬女兵……刚才我听人家就那么说！”

“我指挥什么了？他妈的……谁装的鬼？回去全连查！”霍孩儿很火，但到底还是有点心虚了。

霍孩儿还没来得及再熊他，通信员呼呼又跑来了，拿着指导员的手机报告：“团长让你立刻给他回电话！”

霍孩儿拨通电话，胡林在里边火气很大：“立刻跑步到我办公室！”“是，我跑步去！”

霍孩儿都给弄糊涂了，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呼呼跑步走了。跑到团部大楼，几步蹿上二楼团长办公室。

胡林把半个洁白褥单扔到他头上就骂：“真恼火，你们连哪儿那么个操蛋兵，在山上披着被单装鬼魂儿？演出队一个女兵摔成骨折！”

霍孩儿拿着褥单又看不明白了，不过心里还是虚了，装模作样笑道：“什么山上装鬼？团长？”

“你妈的！是不是你指挥的？”团长噘着嘴盯着他。

“那鬼话是我说的，团长，”霍孩儿觉得密是保不住’“可没下命令让兵们去搞……”

“查查咋回事，菠菜都拔了，还得买营养品去给人道歉，摔个骨折，师里还没追究你责任这就不错了，你干这恼火事！马上把菜畦整一整，没拔干净的你们自己拔一下，重新种好！另外交给你们一个任务，把全团猪圈前边的路用砖铺一铺，寒师长要到咱们团蹲点，边边角角都整干净’别打架了！”

“用砖……团长那么大一片路面，铺沙子吧，搞砖铺，谁花钱？”

“就点儿砖还给我要钱？要你干什么？你不干我交给别人！”胡林噘着厚嘴唇，倒背手看看他，不愿意理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