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早饭的时候刘建道还火冒三丈，谁都不理，径直走到连部饭桌前，值班员对全连喊：“坐下！”他也没坐下，还那么泥泥巴巴傻站着。霍孩儿坐那儿一瞪眼：“我问你’副连长，我没跟你说过，受战士气该怎么处理？”“你说过，应先向连队汇报一下，确实是我不对，自己总结总结，如果他不对，连队会处理他……可你们还是看着都不管！”

“受了气也不知道怎么处理……”霍孩儿有点想笑，通信员和文书把连们的饭都打好了。霍孩儿拿棵大葱就馒头，香甜地吧嗒着嘴，把自己的一个鸡蛋也送给他吃，“副连长，没想到你这么好脾气也发那么大火！”

“我脾气好？”刘建道把他那个鸡蛋啪一声摔桌上，煮鸡蛋摔成一个饼：“告诉你们，那是我修养好！虽然不骂人，我脾气是很大的！”

“好样儿的好样儿的！”霍孩儿同情地笑着竖起大拇指，“这才是真正的刘建道，我今天很痛快！”

肖建军也安抚他：“吃饭！我们都是对你好，地方学员到部队当副连长，首先和战士的亲和力就不行，老是有距离，管理上都是协商式的，有时兵就不听你的，看你副连长好欺！”

“管理是各项工作的基础，管理不好，其他工作都难展开霍孩儿开始慢条斯理地笑着对他传授经验，“别小看土生上长的那些班长提起来的干部、陆军学院培养出来的干部，他们的最大长处就是动不动和士兵就尿一壶里去了！别以为这简单，都有科学，不然就碰钉子摔跟头。就你那样儿，指望教他们外语，四部合唱……他们能听你的吗？要和他们吹牛皮，熊他们’揍他，就是管用！在外国带兵都得能忽悠，特长加能力，你比我强，休息！不行就给我练！别啥虎步撩阴闹着玩，右直拳，捣他一下，看党小辉还敢藏你衣服？”

刘建道刚坐下又腾地一下站起来，既是对连长指导员也是对全连大声宣布：“我宣布，以后我的床不能随便乱坐，就是请教英语也不能坐！进来喊报告！”

“是嘛，当个英语教员，兵们进你的兵室也不喊报告，还敢往床上一坐就说话，不仅是搞得内务很差的问题，也不像回事！连长熊过你还不满意，现在知道连长是对你好了！”

底下的兵们没个笑的了，都一声不响地吃着饭，也不敢往这儿看。

“就这样儿！”霍孩儿把刘建道按到座位上，看他想哭，又给他一个鸡蛋，“在部队最重要的是精通本职业务，自身过硬顾全大局，不能老是因为自己的事……”说到这里又止住了，感觉太激动了，又扯到刘建道委屈的事上了，定半天神，才又老到地开导他，“知兵爱兵，在严字上下工夫，特别是当连队干部，每天不能人心里不踏实，不能当老好人，相对的紧就是相对的松，对战士松了，自己就难受！”

“像连长，每天不找个兵骂骂，就觉得浑身不舒服……”

刘建道哭着拍起桌吼道：“那一套很简单！”

霍孩儿笑道：“妈的，你真是个鸡蛋了？紧与松是在各项条令条例下，依法带兵。连长干什么都得像个军人样子’从排长才开始服你！”

肖建军吃饭总是毫不在意地边吃边跟连长比着吧嗒嘴，吧嗒吧嗒一本正经地教育刘建道：“告诉你，那些说部队黑暗的都是那些不得志的人，那些自以为是的觉得自己有才的人，那些眼红别人能力的家伙在发牢骚，你当团长能派个一无是处的人去当连长指导员？没本事出了事情还不是团长政委担着？所以你们这些大学生不要跟着瞎起哄了，多找找自己的不足吧！”

开训以后，272师的连队终于开始杀猪了，这是师长的命令：今年外训吋间肯定比往年长，养的猪只卖不吃也让战士有意见，抓紧增加体质。有的连长、指导员还舍不得，卖点钱还给连队买计箅机什么的，向上面反映：“自己杀猪不好检疫，弄不好别得传染病。”师长说：“那好办，把地方检疫人员请来搞一遍！坚决处理一部分达标的，说了以后要养小笨猪，都得给我落实！”

北兵营黑岭的军猪们尖叫声经常此起彼伏，兵们听到那种声音比节日鞭炮声都刺激。七连的单亮又成了大红人，有的连队四五个小兵拿着上刺刀的98步枪被猪追得到处逃。单亮跟女兵不敢下手，为菜地猪圈一点利益，经常跟别的连的坎事班打得头破血流，别的连的小猪都认得他。需要杀猪的时候都请单亮，他把杀猪刀往嘴里一咬，挽起袖子叉开腿往那儿一站，大肥猪就乖乖往他跟前走，七连喂猪的兵都有股子杀气。

连队早餐就开始上冻猪头肉，有的还加一包原味牛奶，补得小兵肩膀挺挺的，出门就想蹦。班长们津贴不高，买不起高级营养品，白糖，面包，方便面，都买了给兵们补。野战自热食品平时是为了学习使用方法才搞一点，那东西天天吃，步兵伙食费也贴不起。

王魁在师里带过400米和五公里训练队，比较有科学方法，班里第八节课和早早晚晚的体能项目，都是按国家足球队的有氧无氧呼吸训练计划，增加肺活量，达到极限以后，冲刺几十圈，休息10秒钟，强化完了以后恢复，不能玩，每天都要把身体活动开，放开跑，搞搞游戏，恢复一周冉强化。老兵们恢复很好，新兵们迅速提高，各班跟在后边学也学不过，一班就是猛，不然当不了标兵班。只要班长班副在前边跑，兵们累趴下也跟着，连k营k都喊不住。

师长有天看见新兵路动脚脖子肿得啤酒瓶似的还一瘸一拐在路上跑，要喊住他：“哪个连的？这么跑还行？”路动只顾跑着说：“我们班长在前边呢……”师长一看，王魁确实远远的优美地跑在前边。

开训动员大会上寒星代表党委也表了决心，今年272师在年度军事训练等级评定中仍然必须达到一级师，这个目标必须死保。因此必须有三分之二以上的团队达到军事训练一级团。一级团内又必须三分之二的营达到一级营，一级营里也必须有三分之二的连队达到一级连。军事训练等级评定考核，从单位主官开始考，必须是军事训练优秀指挥员，然后单位的总评成绩和平时各阶段成绩加起来，才能评定到底是一级还是二级。

整天待在训练场上，寒星脸上手上结结实实脱了一层皮。那种全天候的风吹日晒确实不是开玩笑。夫人小陈休假陪着老岳父老岳母到师里来住几天，一家人见寒星的面都吓一跳，说他真像野战部队的了。寒星笑道：“我看272师一万多官兵们脸上身上都脱一层皮！”

各步兵团的训练场改造确实完成得很快，增加步战车驾驶场不难，原有的战术场地稍加修整，搞上水泥断崖一类的障碍物就可以了。团长们在这些问题上基本没阻力。有的也提出战术训练牵扯到打实弹的问题，离城市这么近，难以确保安全。寒星说打实弹到能打实弹的场地上搞嘛！亲自带着三个步兵团长挨着团检查，詹海鹰跟在后边笑嘻嘻说：“师长，一个团30多台教练车绝对都跑起来，这下我们272师的训练场面可以让美国兰德公司惊讶了！”

“你们这些小子，上次海训我说的话，怎么都知道？谁给你们传达的？”寒星瞥他一眼，就他们几个军事主官，接近于自己人谈心，寒星还是想跟他们交交心：“不服不要紧，别牢骚太盛，扎扎实实给我把你们几个团的共同训练搞出点东西来，总部要求我们达到合成训练目标，我们还是不把自己当成真正意义上的合成部队练，把训练场搞得那么平，就为了大集合好看？还想搞个大腰鼓队啊？”

师长一批大集合，胡林就不服，噘着厚嘴唇笑。詹海鹰也继续笑嘻嘻地跟在后边说师长，出身兰德的文人战略家可以进五角大楼，但是我看要让这些精英直接当步兵团长，美国将军们也得掂量掂量！他们可以提供传统军人战略家没有的视角，但是未必能解决我们能解决了的难题。

“要对自身客观评价，我军对自己的评价过高，也是客观存在的主要毛病！”寒星那天在训练场给王春风讽刺了半天，这会儿单独和团长们谈起来，也不客气了：“对党绝对忠诚，压倒一切敌人，永不言败，精神要有。但是当初伊拉克的麦地那师、巴格达师也绝对忠诚，那也吹得不得了’结果在美军短短十几天的攻势下烟消云散！这是工业革命向电子计算机为主的信息化转移的时代，要讲科学判断思维能力。人家美军步兵训练就是不讲究姿势，也别太嘲笑人家了，还是嘲笑嘲笑我们自己为什么老是复制古董吧！凡是一个成熟的技术，都是过时的。步兵训练也同样，走熟一条路，走新路不习惯，但是驱逸必劳。咱们的传统都把装甲兵技术训练看成业务技能，但是装甲兵本身合成程度就是陆军里最髙的，陆军信息战的基本作战平台就是装甲化，未来不可能是单兵作战了嘛，是一体化联合作战群体，我们两千年前的田忌赛马就懂得这个道理了！技术也不再是技术了，步兵训练多走点陌生的路，走点技术，才谈得上以临战的姿态，提高信息化条件下练指挥、协同、战法，推动整体水平跃升！”

“我们都应该像师长那样考个硕士博士去学学！”胡林还是发牢骚说，“可惜现在太老了！”

“我知道你还没说更难听的，胡林，我承认我来当师长，对你们有所不公平。可是你们也应该承认我是靠水平干出来的吧？”

“师长你放心，我们有意见会提，打起仗你的命令还会坚决执行！反正我们都知道，有意见人家也不会听，也不愿意听，人家那么操作，我们实际不是对你有意见！”

“公平的问题就不谈了吧，太敏感！”詹海鹰也很会替师长打圆场。974团刘团长也说：“基层干部确实没有机会读书，来不及读，就怕在屋里一坐，屁股底下就出问题了。下雨都不敢在屋里坐着！”

寒星却仍然坦诚地笑着说还是要多学习，胡林你老提超越科学，这话我看倒很符合军人科学。我军可以说还没有真正的军事家，高层指挥员也大都是战术家，部队管理专家，基层的东西很精通，很少注意具备战略上的积累。其实部队管理和带兵打仗都首先是一门艺术，其次才是科学。古今名将都是出色战略家，都说过战略的本质就是艺术，战术也有很多艺术性。西方先进国家一些军事文词规范有所不同和争议，但战略的本质是艺术的观点是一致的。孙子兵法其实最重视战略，将道的精髓是战争指导的艺术，为将之道，战略的无知即为送命的错误，非常要害战略适用的范围包括平时和战时，工具包括政治、经济、心理和军事力量，其性质是艺术和科学。军事家就应该博学，精通战争指导艺术，善于运用联合兵种作战手段。兵种这个词在英语的原意是手臂，就是在搏斗时，能够把几只手臂联合使用的艺术。出色的军事家从来都是由于能够伸出第三只手臂，出奇制胜，即使较少的兵力也敢大胆地对敌人实施战略包围，创造战胜奇迹。”

胡林噘着嘴不说话。

寒星又笑着批他：“你老什么？才38岁，业余时间把外语突击一下，陆院本科生，多次中级培训，有4年团长的资历，我看可以报考硕士研究生。本科是知识教育，硕士是方法论教育，怎么解决问题的，博士是研究成果的教育，科研教育，要求方向理论方面的成果，我看你是很适合的。你读读鲍威尔回忆录，先进国家的团长、师长，在军队一多半时间都是进校学习，正儿八经考学位，不是咱们这种走过场式的培训。美军把教育和军官的晋升直接挂钩，规定一名少校到准将的15年之内，必须拿出四分之一进校学习。而且把经过地方大学进修放在档案首位，特别强调加强知识管理，强调大军事的概念，称这是应时而生的必然结果。一个没有经过系统学习的军官，将像无知的工人无法从第三次浪潮中获得工作一样，不知何去何从！”

胡林蛮横地感叹：“最起码我军还没有规范，一个少校必须在15年内晋升到准将！我们也没有你那么好的条件，读博士回来，师长位置就给你留着哩？”

寒星在灿烂阳光下笑道：“谁说272师师长给我留着的？”

胡林笑了：“我还是实话说，我看就我们272师这个士气，兵和干部们的作风，目前来说上了战场也还能撑个一下两下的。有些部队，包括高科技兵种，咱实实在在说那个状态能打仗吗？过去我军很多指挥员没有受啥教育，有那种气质，就能带兵，打出很多漂亮仗。现在我军培养很多未来型的人才，我看大部分连那种气质都没有，好多都是小官僚型号的，上上下下关系理得很顺，磨得很光滑，嘴皮子能说得很。可是起码连那种气质他都没有，能成啥战略艺术家？我就不信。起码这样下去部队不是老虎带绵羊的问题，都成一群小绵羊带着一群大绵羊了！”

连队都有不少干部战士用洗面奶的，家庭生活条件好一点的，城市的。对自己要求严的兵不会用这些，其实也都知道那些玩意对272师这种强制性野蛮全训生活是心理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