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日上午兵们在球场上打比赛，准备下午跟师长组织的首长队打，肖建军在组织。霍孩儿待在连部扒拉资料，准备随时应对向师长的汇报。刘建道吃过早饭在门前看着篮球转转悠悠，正想抽个指导员髙兴的机会请假。突然听到连长在窗口上吼他一声：“副连，上来！”

吓得刘建道一哆嗦，答应着赶紧跑到二楼。看到霍孩儿坐桌子跟前，拿着电话冲他直笑接电话！是个女的……”

吓得刘建道又一哆嗦，不信，小声说：“别闹了连长！”确实还从没有女生给他往连队打过电话。

“真是个女的……听声音像个女大学生……接不接？”上尉瞪眼问，看样子想扣。

刘建道抠着鼻子，脸也红，还是冒险走了过去，一接，里边确实是个女声，还挺温情：“建道你好……连我都听不出来了？肖建军家属！”里边是挺温柔的声调，确实像个女大学生一样，咯咯笑，“以为真是你女同学来电话哩……今中午没啥约会哩？我到营房来了，给你包顿铰子吃，肖建军一会儿也来家，没事，过来啊！”

“哇噻嫂子……你好你好！”刘建道差点没把那句杀鸡给给喊出去。电话里的女声笑着讲建道你别那么虚假客气了，别那啥当俺巴结你，你就是将来能当国务院的，俺要饭也不上你门！建道，你哥和连长脾气都不好，我听说前几天又给你耍态度了，我骂他一顿！以后他可不能那样了’到家里吃顿水饺就好了，有捨话不好给你哥说的，给我说！”

“去吧！”连长都知道了。

“上午我外出一趟行不行？”

“下周吧！”

“下周万一有任务……”

“去吧！别乱花钱，别喝酒打架！”

刘建道立刻换了便装，高高兴兴溜号儿了。12点以前回来了，提了一箱牛奶，先到连队销假，然后还是穿着便装，去家属院的临时来队家属小平房。

指导员家属小白是本地人，老工人女儿，长得也不错，脾气特直，在厂里干推销，用肖建军的话说，事业心特别强。

按272师规定，结了婚爱人在本地的连队干部，原则上每两周可以回家或者在营房团聚一个晚上。星期六下午四点以后离开连队，星期天下午四点以前返回连队。也有人要求在家待两个晚上，就一晚上不够用的。但师里统一规定，团里也怕连队出问题，不允许改变。绝大部分有类似情况的连队干部都非常自觉，即使允许待一个晚上，不着急上火可能几周都不团聚，把精力都投人在火热的连队生活中。团里要求周末必须搞好官兵同乐，团首长们一般双休日白天都不回家。

小白平时凡是跟部队战友说话或者通电话，口气都温柔得跟女大学生似的，特别讲道理。肖建军对大家说谈恋爱时也那样，他俩还是自由恋爱。当时肖建军还是个小排长，带着兵外出执行任务回来，看见一个跟女大学生似的小姑娘在自家门前菜地里挖葱，那个形象特别好，把兵们的目光吸引了。肖建军一见钟情，后来不知用什么办法就挂上了，而且很火热，对别人说咱一个连队军官，老百姓家孩子，找个有文化的也得降低其他条件，不如找工厂的，也有工作，也有个头儿，四肢都比较健全，k得也有个人样儿，花钱还不多。

历史性的变化是有孩之后，和部队近在咫尺，顶少两星期才见一面，这是说顶少，大部分时间是好几个星期或者好几个月都见不了一面，肖建军提了副指导员又提了指导员，915团干部只要你想当官就不能顾家，团长胡林从人伍到当团长只休过半个月假没提副营级干部之前家属不能随军，肖建军的孩子病得快死了也不敢请假回家。岳父母都发脾气，不帮小白看孩子，这家伙可够她累的。好像男人在跟前上班，其实比两地分居也差不哪儿去，头一次是冬天，小白半夜抱着孩子在医院待三晚上，周末肖建军才回家，被小白硬赶阳台上冻了一夜。这个夜晚还不算冷，不到零下3摄氏度，肖建军身体好，在部队冻惯了，捂着被单在旮旯蹲一夜，心里有愧，堂堂一个男子汉甘愿受罚。第二次是零下10摄氏度，肖建军冻得受不了，正巧带着别人手机，赶紧给老岳母打电话，老岳母说我不管，给你姐夫打电话去。给姐夫打通电话，姐夫也同情小白，也说不管，说管不了妹妹，你给她同学小吕打电话吧，她俩最好。小吕在油田，不在本地，好不容易找到小吕，受小吕教训半天，小吕才打电话给小白，还是没有放进屋。

以后小白用这种办法折磨肖建军成了家常便饭，夏天给肖建军的鞋里一只磕上一个生鸡蛋，一只倒上一包鲜牛奶，叫他走不了。当然，他照样穿上跑步回部队。

团长政委开始还不知道，有一天小香回家给胡林吊着脸，不说话，胡林说：“咋回事？没病没恼你的！”小香说：“我生肖建军气……”这才把听说的事情告诉胡林，胡林摸起电话就训肖建军：“肖建军你妈的头……你就不知道把门踹开！”肖建军说：“踹不开……”胡林说：“别说就她家那门，就是防盗门我两脚就踹开了！”肖建军又说踹开了不还得我修？时间那么紧……”

胡林找到唐岩红说你去叫人到肖建军对象那儿说，她要再那样折腾肖建军，我明天开证明叫他俩离婚！”唐岩红说：“这情况我也刚听说，二营长和教导员已经做工作了，小白这姑娘事业心很强，脾气确实够暴的，肖建军的脸都叫她捞得红一块紫一块的哩。营长教导员也说叫他干脆提出离婚，肖建军搞工作那么强，对小白就是没法儿，人家三营长教导员告诉我，说别管了，说这里边很微妙……”“啥狗屁微妙哩？”“噫，给你说没用哩……”唐岩红对他诡诈地笑了，“人家三营长教导员说哩’小白那样整他，肖建军那样零下10摄氏度都能忍受，说定啥事是零上100摄氏度哩……这里边可能是个技术问题……现代社会的政治思想工作，涉及到很多科学和人性哩！”

所以知道内情的老兵们才背后敢称她“杀鸡给给”。

肖建军和妻子的关系实在看不出任何实质上裂缝。去年营长做工作给后勤要一间临时来队家属房。离老团长那个小院子不远，藏在不太有碍观瞻的新墙新房之间的几排70年代以前的平房，舍不得拆，原则上给周末回不了家或新调来的营连级干部、士官，妻子可以到营房来临时奢侈奢侈。

除了脾气火暴，小白嫂子在兵们和干部们中间的口碑绝对够评模范军嫂。尽管零下10摄氏度关到阳台往鞋里磕生鸡蛋继续进行，每一次小白嫂骑个自行车一到营房来，那个忙，绝不是白来。当个指导员也不是很容易的，营里连里是个年轻人的世界，不停地会有干部战士婚、生孩子、未婚妻来队、父母亲来队、小兵遇到什么事、有思想问题、干部和干部之间闹矛盾、闹情绪……小白嫂只要来了，都会在某些方面帮一把，把干部和兵叫家来说说话，不用肖建军出手，起码都要包一顿铰子。家属好不容易来队包一顿饺子，基本都是为政治思想工作奉献，每个时期分门别类地请连里干部战士去坐坐，这也是指导员政治思想工作一种灵活方式，调节一下，感情就不一样。

刘建道明白嫂子请他其实是指导员的意思，上个礼拜让团长、连长整得重了，指导员要安抚他一下，这是责任感问题。再说这两天唐岩红抽空也找了一趟刘建道，了解一下地方大学生思想，刘建道反映说，感觉自己在大学生里表现已经不错了，在学校还当过干部，差点人党，可霍孩儿起码很不尊重他，感觉在七连很难受。估计唐政委也跟肖建军打过招呼，师长还在三营蹲着。打一巴掌揉一揉，这也是做思想工作的一种方式。

即使已经有了不在部队发展的想法，对于他这样家庭条件的大学生干部，这个决心也不是说下就下。上午出去在街上遇到几个大学生干部，一块儿找个隐蔽小馆子先撮了一顿，大家都听说那事了，都笑话他：“团长都搞你，走了算了！”刘建道却再三思量，还对他们说：“挨那番整，反而想法不一样，跟我们大学生战友交流了不少，感到还是留在野战部队比较好，最起码这里不能随便炒鱿龟，大气候决定了，地方大学生人伍是件大事，他们还能怎么样？好不容易到部队来了，随便走r，老父老母的怎么交代？吃点苦倒没什么，跟兵们在一块儿也学到不少东西，现实一点，忍着吧，兄弟们，谁让咱们父母都是老百姓啊！”

刘建道提着一箱牛奶，进门就让小白嫂子温柔地骂一顿：“建道你看你咋回事哩？下回再来提东西，我给你翻脸！”

刘建道心里特别温暖。小白嫂子眼睛挺大，看上去也还算美人，见了战友感情确实不一样，特别是连队的小军官小兵们到家来吃饭，那种羞怯目光往嫂子身上偷偷多看一眼的时候，嫂子的自信心特别强。

刘建道和肖建军刚说几句话，霍孩儿突然也穿着一身脏兮兮的作训服进来了。临时来队家属房只有十几平方米，带一个小厨房。屋里一半床一半桌子，桌上放个大彩电，吃饭就在门前一张小矮桌上。霍孩儿那么大块头，大刺刺一进来就占半间屋’坐小马扎上捂着左脸，冲小白喊：“嫂子，我牙疼……换季了，这两天也不知怎么了，左边牙根老疼，军医让我吃什么药，都忘了名字了，今天疼得更厉害了……”

“我说看你左边脸怎么有点肿！表面的还是心理的？我这儿可没预备二锅头，肖建军不让弄。400多斤的小猪还没把你吃撑着？”小白美美地扭着丰美的胯骨，知道没结婚的连长偶尔也会偷着看她。哄着女儿，胖胖的小手灵巧地调着饺子馅儿，突然瞪个大眼笑他：“好在这儿还有属于俺的一个家，就这么点小房子，你们连队干部在部队最不是个东西！”“有这么个家多好？嫂子，艰苦是暂时的，指导员那么优秀，马上就提副教，公务员都有了广“俺听说你这就提营长！”

“指导员不提拔我绝不离开七连！你还不知道指导员？给我们生活上把得那么紧，那点肉煮了都冻大缸里，每天早晨一个班切点儿，够我解馋？”

霍孩儿拿遥控器要调频道3肖建军喊一声：“哎，别调，看nba！”

肖建军个儿小人瘦，坐马扎上不占多少地方。但其实他在哪儿看nba都是惦记型的，电视机在那儿打开着，他眼基本不往电视上看，照样和人聊天，可别人一调频道他眼睛就转过来了。

小白从家里带来点花生米、烧鸡都拿出来，又从隔壁哪个连长家要几根黄瓜一拌，让他仨摆开小桌先喝着啤酒，自己带女儿挤到小厨房里包饺子。

肖建军喜欢热闹，先跟刘建道扯了半天小时候在家里的事，其实也算讲给老婆和女儿听：“要说小时候你看我父亲也算干部，回家早，母亲是教师，我们家在镇上，不能算农村，不过就是一直过的农村生活，上高中之前，所有的农活儿都体验过，玉米，麦子，从地里运回家，小车也推……”

小白就在里边讽刺他：“农村就农村吧，还啥不过就一直过的农村生活！”

回忆这个倒勾起刘建道的兴趣，也恋恋地说：“从小我在村子里就有几个知己，上完初中他们就回家了，我上大学回家还坐到一起，说不了几句话，他们都抱孩子了，就说说怎么挣钱，搞个养殖还比较好，不过就像鲁迅先生写的闰土，青春的感情很深……”

“将来可别把我们当部队的闰土来描写！”肖建军突然说。

刘建道也笑，青春疸红红的挺不好意思，看看连长说：“部队生活也可以，我们地方来的和部队干出来的是不一样，不过区分没那么清。”

“感受比较深？”霍孩儿拿着遥控笑他一眼，“我吃那苦你们都没吃过！”

“干杯，七连的鲁迅！”肖建军端着酒杯，靠床坐着，不再睃着nba，瞧着刘建道笑道其实基层干部不就是早晨出个操，夜里查个哨？一年算起来能耽误多少时间？副连长你也不是没吃过苦，在人学表现也不错，到975团，过了基层这一关，很快，都能适应。”

“其实也不是不适应……”刘建道喝了一杯，还没放开。

肖建军看着他笑了：“别觉得我们就是看不透你内心，因为你是我们副连长，我才从这个角度讲话。到部队来了，既不能从心眼儿里瞧不起我们这些战士干上来和军校毕业的，也不能为你学的知识用不上和放弃了心疼，要不你到部队来干吗？说句到家的话’也许你认为是我水平低，但必须给你这么说，你现在就得忘掉知识，忘掉在家学的一切知识，什么你们地方比较精彩，知识面比较广，统统狠下心来都忘掉它才行！把一切无关紧要的书籍都收起来，要不就捐到图书室，然后把现在你感觉任何一件没意思的工作，都当成新的领域和新的开拓，将来的意义就远不止如此！”

“是啊，别以为这一套简单，你就是全身心投人还不一定能学好！”霍孩儿也瞪着他笑道，“地方大学生到部队首先应该自觉抵制那些腐朽没落的东西影响，学学我们09军的五铁精神！”

“我都背熟了，不就是铁的信念，铁的意志，铁的作风，铁的纪律，铁的团结！”

“光背熟就行了吗？？”肖建军说，“我不是不欣赏你的读书精神、不赞成你复习功课，但是你看你如果还像书虫子一样，沉浸在书堆里，肯定会导致严重的离兵离位现象。特别严重的是，这样整天把自己扔被窝儿里看书，你这个副连长怎么能融人到大部分只有初中文化甚至只有小学文化的战士当中去、接受火热连队生活的洗礼？不可能，那样只会在你和连队干部战士之间就竖起一道隔心墙。这是你们地方大学生最容易犯的毛病，也是你们在部队待不下去的普遍症结！”

“肖导儿，你这一席话又让我感觉比较触及灵魂啊！”刘建道埋着头，还是不服，当然也没强调高科技战争什么的。

“我们是跟你说真心话！”肖建军没在意他那态度，“说小一点，你还不是党员，但支委会必须请你列席，支部一班人的核心，实际就是我们三个连干。我们仨拧成一股绳儿，把骨干团结得紧紧的，拿个全优连，你想调进机关也有条件了！”

小白嫂不看nba，忙着饺子，也不失礼，挨个儿敬酒：“副连长，我替你指导员赔个不是，敬你一杯……”像个女大学生一样温柔又通情达理，批评肖建军说，“听听你说那话，咋就是那么粗野？啥叫把自己扔被窝儿哩？还非让人家忘掉知识？975团指导员就会跑五公里？档次那么低？”

“去去去，你躲开！”

“嗯？”小白嫂那美丽的大眼凶光一露，肖建军立刻又咧嘴笑了。

“人家建道年轻，本来就和你们不是一个起点，人家爱看书听音乐，你俩当哥的咋不能让人家一点？还在窗底下狼嚎，踹人家门，让人家当全连面跑四百，出溜出溜地丟人？”

刘建道对小白嫂的柔情很感动，又干了一杯，也不由得动情地表了一下决心：“嫂子，谢谢你！肖导儿和霍连都很实在，熊我，批评我，当然都是对我负责任，不管能不能接受，冲嫂子给我包饺子吃，表个态吧，以后无论什么时间，我也不能再睡懒觉了。嫂子，你放心，把自己扔那里，对得起指导员，也对不起嫂子！其实有这么两位掏肠子的大哥，还求啥？我也给老板打过工，还不如连队民主呢！”

“听见了没有？人家给老板打过工哩，那是啥滋味？我再敬建道一杯……”小白为自己的工作收效兴奋不已。

“我爹也不是乡长，要是在老板手底下好混，我披这身黄皮啊？外面的世界很精彩，可就得甘心当金钱和老板的奴才。在老板面前，你还想讲民主，那就只有你自己亲自把老板炒了！”

“也就咱解放军里最讲民主吧！”霍孩儿忍不住揶揄一句，还把眼睛胆怯地瞄了嫂子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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