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孩儿从团长那儿拿照片回来以后，当时什么都没对指导员和刘建道讲，把照片锁到自己铁皮柜里就不吭气了。惟一的变化是学英语积极了，每个周二晚上和周四教育日上英语课，都坚持全程到课，剽桿野性的样子，记录得特别认真。指导员感到怀疑，老看他那本子，拿他开心：“连长也写哩？”

刘建道坚持不肯去借小猪，好在师长把后勤建设达标评比的时间推迟了，霍孩儿和肖建军也就暂时缓了一口气。

开训以后，霍孩儿要求刘建道必须组训，必须讲出兵们哪些地方做的不好不对，不明白就抓紧时间向排长班长学。训练日必须全天参加，就是团里有授课任务也用业余时间备课。霍孩儿对他说把你当个干部使，就是对你很尊重，必须组训，不逼怎么能当干部？站在连队角度看问题！”

跑五公里已经不吐血了，刘建道小脸儿脱一层皮，手皴得又粗又黑，那么忙，也暂时没顾上考虑如何再替连长闭锁包围圈。而司令员突袭检査，六连出了彩，练出一个小老虎班，师“猛虎新闻”连续报道，军区《前卫报》也上了头条，全团全师的注意力都倾注到平时默默无闻的六连。已经习惯于受人瞩目的七连，实际性地经受了一次冷板発感觉，从连长、指导员到各班排长们的压力感很强烈。

王魁、党小辉这些尖子班长都安慰连长、指导员：“司令员不就是故意不挑七连噻，挑我们任何一个班，肯定比六连那个强一百倍，运气仗不会长久服人的，最终靠实力说话，不用等太久，五一比武拿下他们！”

连长、指导员嘴上不急，心里还是蛮拧。军网上有关中俄军演的消息很少，肖建军带着刘建道悄悄跑到外面网吧，把网上的有关消息和俄罗斯海军陆战队、空降兵的资料都拷贝下来，回来自己刻了光碟，给每个班发一份让兵们学习。霍孩儿听说成司令员号召学俄语了，俄语教员不好找，师长和977团詹团长正在搞小册子，准备在师里搞培训，霍孩儿就给刘建道出题目你不说还懂啥4国外语，俄语怎么样？”

刘建道说：“俄语也不是没接触过，跟德语、法语有很多接近的东西，你放心，不就是简单会话吗？给我一个晚上，从网上搞定！”

学英语活动还是有收效的。刘建道为提楔大家学积极性，以战斗英语为起点，每天早晚喊口令的时候带着全连喊练习英语缴枪不杀，教得很好：“出来……是卡姆奥特！不是卡冒特，‘特’要轻声，慢慢读！勒当勒不是雷是勒死你的勒……勒当诱耳阿姆死！我这个‘诱耳’太准了，快读，绝对是纯粹的英语！学英语，按中国说法，也不成气候……徐志摩为什么把剑桥译为康桥？康桥！老舍把‘太阳马上就要落山了’译为了‘夕阳西下的时候’，怎么样，听起来就是好听！”

因此七连一百多人喊出来的“卡姆奥特，勒当诱耳阿姆斯！”确实别一种威风，搞得其他连队都纷纷效仿。团长胡林听了以后非常欣赏，见到刘建道表扬了一下：“这口号还喊得不错，有气势！”

刘建道很快就把俄语简单会话搞出来，不光是什么“您好”“早上好”

“白天好”“晚上好”，连“稍息”“立正”“齐步走”“向左转”“口令”“不”

“少尉同志”“中尉同志”“一二三四五六”“干杯”都搞出来了。

没几天别的连队又听到七连的兵们早晨声嘶力竭地喊起谁都听不明白的玩意儿：

“哈拉说，奥亲哈拉说！”（俄语：好，很好！）

“涅特！”（俄语：不是！）

“答，斯维答尼呀！”（俄语：再见！）

“奥亲，拉特，斯，瓦米，巴兹那果米嚓！”（俄语：非常高兴认识您！）

“啊金一一德瓦一特里一一切得诶列！”

全团指战员都震傻了。

本来教英语刘建道用其他一些“早晨好”“晚安”“对不起”之类的英语单词，来代替每天早晨起床后战士们声嘶力竭喊的“稍息”“立正”“向右看齐”的口令，兵们调门上不去，班长排长们不喜欢，霍孩儿和肖建军也都有点受不了。有的兵又喊的走板，撇腔拉调的。嗷嗷喊了几天，肖建军找个机会赶紧瞪着眼指7k刘建道：“副连，早晨英语就练那几句喊话，出来！缴枪不杀！反复练，练出感情再说别的，其他统统闷屋里去！二杆子们1234个星期都没学会，念得比猫叫春还难听，还啥音乐建筑罗密欧儿哩，老百姓现在生活什么水平！”

现在可不一样了，肖建军带头直着嗓子嗷嗷喊，别人越听不明白七连喊得越狠。团长胡林在晚上大集合点名时，恶狠狠地把七连表扬了一刻钟，然后975闭所有连队都跟上来，到七连学习，刻光碟，请指导。霍孩儿和肖建军才算出了一口气。

实际上学英语活动真正展开以后，刘建道深深感到痛苦。连队大部分战士的基础都很差，就是基础好一点的干部和兵，真正学起来积极性就开始逐日降低，训练这么紧张，其他任务也很多，报名的积极性一过去，上课就打瞌睡，连里排里干部在课堂上瞪眼骂都不行，有的兵1234的发音学了一个星期还记不住，英语朗诵课的梦想太遥远了。

团长说好让霍孩儿去见面的这个周末下一场小雨，北兵营的草坪一夜间变绿了，杨柳吐穗，周围的鸟儿都飞到北兵营来了，叽叽哇哇，比兵们早晚喊口令还闹。也不知道是胡林工作太忙忘了，还是老团长和范红那里出什么纠纷，星期天也没叫霍孩儿去见面。一直到晚上8点20开班务会了，团长那里还没动静，搞得霍孩儿比较烦，起码觉得不踏实，也不知道范红到底怎么回事，虽然团长都给照片了，他总是感到有什么不对头。霍孩儿一天基本都在连部电话机旁边坐着，晚上听着宿舍楼里各班长班副嗷嗷地开会，心里挺乱，终于忍不住喊一声：“通信员叫副连过来！”

刘建道跑过来，霍孩儿站起来说：“到我兵室去！”

一般连长不到自己屋里熊人。刘建道摸不着头脑，以为连长给他拿什么训练教程之类，跟过去，到连长兵室里规规矩矩站着。

连长往床上一努嘴：“坐下！”

然后连长关上门，从腰里拿钥匙打开铁皮柜，把那张非常炫目的彩色照片拿出来。霍孩儿拿着那么灿烂的女中尉照片，他身上那种连队干部的晒得褪色的训练服，军衔的布都是褪色的，跟这照片都显得非常不协调。刘建道感觉这张照片上的美女有点面熟，仔细一看那脉冲一样的炫眼，心惊肉跳，像电击一样浑身发木，瞧着连长。

霍孩儿冲他一瞪眼：“你怎么不说话？这是谁？”

刘建道又拿到手里仔细一看，还是不敢说什么，不知道连长到底要干什么。

“上个礼拜二我拿回来的，团长给我的，不是老团长！你听谁讲团长说俄罗斯不吃菠菜了？”

霍孩儿这话又让刘建道一下脸红了，但也顾不上那些，一下就从床边跳起来，拿着那张照片跑到电灯下面放肆地看着：“哎呀……成了？连长？是不是？我还真没想到范红也能拍出这么上档位的照片呢，是她不是？我都有点晕……好爽啊，可以上《解放军画报》……”

“什么成了？”霍孩儿靠椅子上坐着一眯眼。

“照片儿都给你了还不就是成功了！是不是？连长？肯定是！进攻全部完成了！是不是？别不好意思告诉我，是不是啊连长……是不是？”

“我早就说了，成功了那也不是我！今天我就是让你把这照片拿走！”

“连长你干吗呀？你你你太棒了！你真给组织争光啊，连长……连座儿，你怎么才跟我说啊？拿回来都一个礼拜……肖导儿知道不？太棒了！我我我我……忙里偷闲又给你起草了一封8页全部洋码的。

“俄语的？”

“别闹了，这回可得经过你审查了，你现在看看不？我引用了莎士比亚的大量恰如其分的精彩对白！这回别寄了，你派通信员送去呗。连长，就这样了，你就只管放心谈情说爱，情书问题由我刘建道全面负责，保证兵来将挡，水来上掩……我保证你和范红的恋爱，在罗密欧的指导下，继续进行到底，有声有色，捷报频传，让盖军长的儿子痛得自杀，让小老板小参谋干事们眼珠往外掉，这两件事就证明还没人打戳儿，时机好啊……总算找到能尿一个壶里的感觉了，爽！”刘建道看着那张光彩夺目的美女照，终于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开训这么紧你还真能插空儿？看来还是需要再加压啊！”霍孩儿一下笑了，却又很严肃地对他说，“我跟你说，副连，照片是团长正式交给我的，真是你那封信起作用了，现在问题更麻烦了，我考虑好几天，真的感到现在有点不是时机……还是你亲自去解释一好不好，坦白交代你的问题，争取宽大处理……”

“你纯正原装正宗的脑袋进水病……连长，你快拉倒吧！”

“你才纯正原装正宗的脑袋进水病！地方大学生真来得晚点儿了，要不你就去见面，你那个师院的不是不太理想吗，今晚发个长短信，就说考虑两地分居对她确实是个折磨！”

“你别这么说好不好连长……”刘建道确实从电击中舒缓过来了，都想掉泪，心情波涛汹涌的，看着窗外纯洁的夜色，挺交心。“连长，你别看我思想有点活跃，还是不该来当兵！你真得很棒，连长，哥！范红多好，你俩多般配，千万别放弃这个机会……”

“你说你怎么能背着我发走那么一封信？这是开玩笑的事吗？惹多大个麻烦！今年任务这么重，紧张得想放个屁都捞不着空，怎么能搞这个？谈恋爱怎么能这么不切实际，自己给自己找着麻烦的干？知道我叫你瞎写的这一套，师部大门都不敢进……好了，检讨也不用写了，照片你必须拿走，本来就是你惹的事，想想怎么处理吧，滚！”

霍孩儿的确看上去压力非常之大，真愁得慌，面对着那个照片，好像真碰上个大难事。

刘建道还是很黏糊儿，很投人地说着：“连长，别那样，爱情就是如此奥妙，言语不能叙述，它可以感觉，却无法定意，它可以了解，却无法表达，每个人都有自己所喜欢的……”

“我告诉你，刘建道，我真正发愁在哪儿！”霍孩儿脸色严肃了，口气却和缓了，“你打乱了我个人的计划，为什么以往有人提这个事我就拒绝？因为我各方面负担确实比较重，虽然没有父母，我得报答我姑姑一家，凭什么报答，只能尽自己的发展能力。一想想周围这些连排干部谈了恋爱结了婚那种困境，我就是那么想，拖拖再说吧，急什么……现在倒好，谁都没想到咱还想入非非哩！”

“问题总是这样，军官都想得太多，结果找的老婆反而不如士官士兵。你就不考虑考虑，连长？为什么军官老婆都那么公平，都跟国产武器似的一个模型？”

“别瞎说，现在咱们的武器还难看吗？关键一个问题，副连长，在范红身上，你得知道我是什么人，小时候棉袄上那虱子结成蛋，十四岁就拉五百斤炭，帮人打架动不动就让派出所叫去，怎么这个事一下能想得那么高……不切实际了！”

“哎呀，连长你别把别人都看得那么髙好不好？”刘建道也觉出霍孩儿动了真情，也挺感动，坐床边说，“我也是农村孩子出身你不知道啊？上高中冬天都是跟同学打通腿睡一个被窝儿，咱们四川农村孩子上高中，十几个小孩子挤一间小屋里，也招过虱子。说实话到部队发新被新褥的那会儿挺幸福的啊！好不容易熬到考上大学，自以为能掌握命运了，进了校门才懂得社会永远都那么不公平，大学里就我这穷兮兮样儿，别说漂亮妞儿，理想挺美，从大一到大四，每年新生人学，都梦想泡到个漂亮妞儿，可现在这大学，就是那次一等的美女刚一出现，上到学校大小头头下到高年级光棍，每个人都恨不能一把脱下裤子就在屁股上烙上自己的印戳，像我这样吃的跟猪一样，每天用隔夜馒头开水泡了喂自己的，也没钱，混个学生会干部还人不上党，也就能泡个形象档次都低的，还不如自己做个美梦，保持这身纯洁处男真身，当个军官找个通情达理的老师好呢……对范红这种女军官，我就是有感情也是没办法，连长，生活就是难免有人付出牺牲啊……”

霍孩儿叫他说得忍俊不禁，却还是很严肃：“那就别怕挨熊！部队拿你们当宝贝，只要在975团干住，不出五年弄个少校。你这外语水平，别说回四川大学去，到哪个大学低年级好的还不有的是’随便你打戳儿！”

“给兵搞教育就得把这话说出来，才能鼓舞人，哥！”刘建道看一会儿照片，都忍不住要抹眼泪。

霍孩儿瞪着眼都笑了：“刘建道你还真懦弱？是让我熊的？嗯？”“反正跟你熊得也有关系吧……”刘建道实话实说。

“我告诉你，刘建道，我熊你也因为你比我幸福，你上大学了，直接当干部了，我要是当不了兵，我能干什么……其实指导员都知道，部队领导都知道，过去也不是没有领导介绍，条件比范红差多了的女干部，我都拒绝，我苦孩子出身知道我自己是什么人！为什么到国外我业余时间就是闷着头钓鱼，我不能出去玩？当着这么多领导的面，跟范红这种轻浮的女干部谈恋爱，给自己找多少不利索啊！”

刘建道真有点吃惊，望着霍孩儿那个样子确实有点后怕：“连长，不管怎么说，从你身上我看出我们这部队领导的人性啊，哥，反ih咱现在是不能跟你比，找个老家那老师心里也挺安慰的，反正我就是感觉，范红你还是可以考虑的……”

肖建军在隔壁听到两人在屋里像聊天儿，不是光刘建道挨熊，就过来了，推门推不开，就拿脚踢起来：“聊得挺欢，吹什么？刚过了情人节，两个小光棍又加人失恋阵线联盟了？”

霍孩儿腾一下站起来，想藏照片，刘建道不让藏，上去把门开开。

“到底出啥事了？”肖建军进i还没看到照片刘建道一下把照片交给他。肖建军猛一看也没认出来，仔细一看也吓一跳噫……这不是那个……照片咋扔这了？刘建道你怎么搞来的？噫！”

“我有那本事，也没那胆儿了，肖导儿！”

霍孩儿坐椅子上挺烦，尴尬地给指导员如实交代：“上礼拜二团长把我叫去的，说我怎么还用外语写信，还问我档案上怎么没填父母的名字……”

“啥原因？”肖建军一一下又特别紧张。

“那封外语信团长还当我干的了，要这个礼拜天领我见面，肯定老团长调查我档案了，刘建道也不知道我小时候都没个正儿八经的名字，在老家人家都叫小名：大孩儿；当兵的时候还是人家派出所长想半天，说干脆就改个名，叫霍孩儿吧，这名字还好听一点！”

“这个照片照得不错啊？你看人家范红这小卷毛头，这鼻子……”肖建军这才笑了，举着范红的彩照在灯光下面欣赏着，“很宝贵，赶紧寄回去让你姑认可认可，在父母那里烧把香，祈告祈告，感谢爹娘，让孩子在部队处处顺利，今后更得好好工作，给爹娘争光，给组织争光！今天我回去你嫂还问，我说，搞准了再公布成果，这回真行了，还没见面？真的假的？”

“见什么面？我刚给刘建道说，趁着没落实，赶紧坦白去！这两天闹得我心里特别乱……”

“也没看见你牙疼？我回家一天没捞着看nba还没烦哩！”肖建军又瞪眼了。

刘建道又开始说服连长我看也是，连长……那啥的团长老团长也都太传统，干事也太着急性子，还当是首长介绍对象，关屋里三钟头不吃不喝就写出结婚报告了，这什么年代了，何况范红那么难啃的坚果，泡这样的女孩要舍得浪费时间，才写了一封信，距离见面起码还有200公里。她爸查你档案了，也不等于人家本人愿意约会了，范红像南美的鱼那么傻啊？”

“不傻，照片是谁给的？”肖建军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