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训练，许冲冲好像真有想逃跑的念头了。跟老兵一起搞树枝做伪装，战之同一会儿没注意他，其他几个兵都回来了，他没回来。王魁和刘中华赶紧带着兵们一起去找，在山底下转半个小时，才发现他扛着一堆树枝回来，说是看到民工在砍树，等在那里呢。王魁熊他一顿：“再有五分钟不回来就得给连里报告了！”

中午回来，许冲冲搞得快爬不动了，还得去收衣服，老战踢他一脚说：“再搞鬼天天都让你洗衣服，天天12点！好好思考一下吧，你这个军用菜刀！”

许冲冲跟头骨碌地跑出去，抱了三趟，把一大堆干衣服抱了回来。王魁坐马扎上，冲马碟片和路动说：“你们把衣服叠一叠分好！许冲冲过来！”

许冲冲老老实实丢下衣服过来，王魁从小橱里拿出一双新运动鞋：“怎么样？这双鞋也算个假名牌吧，质量还行，我专门跑出去给你买的！”

“买这个干什么啊，班长？”许冲冲有点摸不着头脑。

王魁拿一把锋利的小刀，一个个削掉鞋底前部的胶钉，说？‘体能和训练老是落在别人后边，的确是面子上很难堪的事，但不能弄虚作假，以后不许再搞鬼，关键时刻影响集体荣誉，更丢人，麻烦大了，知道不知道？我观察很久了，除了技术上的问题，你这个跑步基本是脚后跟内侧先着地，是个痼癖，对提高速度和耐力都影响。我给你把鞋底前面的钉削掉了，只保留后面的胶钉，试穿一段，看看能不能养成前脚掌着地的习惯！”

“哇，太难受了……班长！”

“不难受能克服痼癖吗？试一试，再绑上五公斤沙袋配合配合……”王魁把搞好的鞋子丢给他。

许冲冲一穿，有点儿难受，但还是笑了：“还行……班长！”

施加高却早把沙袋给他准备好了，拿出来一边一个帮他绑到腿上笑道：“早听我的就没那么多毛病了，就这样练一段，我保证奇迹肯定会发生的……从我们一班出去的兵，从来就没有过不合格的，别老给班长丢人，多给班长争口气吧，掌握了要领，全副武装五公里绝对名列前茅！”

“跳一跳，活动活动！”王魁给点笑容说，“中午给你20分钟，打电话给你爸妈汇报一下思想，副班长和路动陪着！”

一听说让他打电话，许冲冲又高兴了，努力架着两条小腿沉重地跳了跳，现在基本全部用前脚掌着地了，像穿高跟鞋似的跟着班副打电话去了。

975团每个连队只存一部地方程控电话，装在每个连队宿舍楼的靠路边一侧墙上。连队一般不允许战士随便到那儿打电话，双休日也不能随便往那儿跑，有事打电话都得向班长请假。王魁的意思既是让比较负责的人监督他，也给班副和路动打电话的机会。刘中华很自觉，星期天加班训练常常忘了给妹妹打电话。路动是妈妈姐姐们特别不放心，一个星期天没有电话说两句，三姐就把电话打到指导员手机上了，怕他受不了苦，还老怕弟弟真去打仗了。

但即使午休时间，每个电话机前面也总是会有排队的兵，大部分都是新兵。刘中华上去就把一个正讲话的新兵轰走：“滚！”把许冲冲的电话卡插上，让路动先打。路动挺自觉，拔下来又插上自己的卡，打电话不用说普通话了，谁都听不懂，但他很懂事，不罗嗦，几句话告诉姐姐，就要学司机去啦，身体很好啦，吃得饱啦，让妈妈放心啦。姐姐不知说几句什么，说得路动想掉泪，也忍着不让班副看见。

许冲冲也用湖南话搞，但他搞得再复杂也比广东话好懂，刘中华转悠着离他不近不远，完全能听个差不多。许冲冲先是给妈妈打的电话，上来就大哭了一场：“妈妈你不要我了啊……爸爸也不要我了啊……整天除了练枪就是跑步……淘粪，挖猪圈，白天练战术，一天跑好几个五公里，有病也不行，晚上还得给老兵洗衣服，刷鞋，刷到12点都没刷完，天天捞不着睡觉……”

看起来妈妈比他还急，立刻就告诉许冲冲一些什么消息，许冲冲也不哭了，很专注地“嗯嗯”了半天，脸色还现出几分喜色。然后一放电话又拨通老爸，踩着脚用湖南话嗷嗷喊，也顾不上避讳旁边的人：“快点……快……一定搞定……有消息就给我打电话来啊，啊？”但是爸爸好像跟妈妈还是有差别，一边也少不了教育教育他，又不知熊他什么了，好像也骂他，父子俩还吵，许冲冲嗷嗷地喊起来：“人家家里有本事的就都调去学开车去了，你找半天人还这么慢，还是不舍得花钱啊？再等我就死在这里了……反正我投手榴弹也投不过人家，跑步也跑不过人家，跳高也跳不过人家……你看着办吧！腿上都绑沙袋，吃饭也吃不饱，再给我寄点钱来……”

刘中华走过来，凶凶的目光朝他一瞪，许冲冲就不敢再说了，支支吾吾的：“快……爸爸……决点打来啊……”就把电话挂掉了。

刘中华瞪着眼问：“跟爸爸妈妈连个再见都不说？”

“忘了！”

“反正他的爸爸妈妈习惯了！”路动也笑他，再把自己的卡给副班长用。

“打什么电话？班长还让你汇报思想呢！”刘中华狠地瞪着他。

许冲冲没笑，但心情明显好多了，脸上一股子有好事的感觉，电话卡也不拔：“副班长你用我的吧，没关系，用完了拉倒！”

“滚！滚一边去！”刘中华凶凶地拔出他的电话卡丟过去，也不用路动的，插自己的卡，拨通妹妹老板家的电话，跟妹妹聊了几句，问问情况，解释了一下星期天太忙什么的，就结束了。放下电话一回头，却不见了许冲冲。路动也只顾等班副，以为许冲冲腿上绑那么重的沙袋，还穿着那种鞋，根本没想到还能跑。刘中华赶紧问旁边的兵，人家说都没注意，好像是往大门口那儿跑了。

刘中华就放心了，知道他往大门口跑也没大问题，门岗不会放他出去，肯定是到门里边的小商店买东西。呼呼地带着路动追了去，拐过连队宿舍区，就看见许冲冲已经从士官家属承包的美发美容店里钻出来，一头汗，一蹬一蹬地跑过来说：“副班长我想看看人多不多，不多就理个发！”

“你头发那么短，理什么？”

“啊？我头发短吗？”许冲冲笑嘻嘻地还摸了脑袋，他头发确实还很短。

刘中华冲上去想踢他一脚，许冲冲躲掉了，在前边嗖嗖地往连队跑：刘中华很生气，追上去照他屁股补一脚：“看来绑五公斤的沙袋还不够！”刘中华也没再说他跟爸妈电话的内容，反正一听就知道，不是花钱找人学司机，就是想从这部队调走没钱也没关系的老百姓孩子对这都挺烦，也不愿意说，一路往回走着照样往正路上教育他们：“连队鼓励写信，可以提高表达能力，父母看了也不一样，你们想想，打电话几句话就完了，父母想儿子的时候，拿出信来看一看，也不一样啊，以后练练写信，别老在电话上烦你爸！”

许冲冲说：“写信太麻烦，节省时间可以看看电视！”

路动倒特別懂事：“副班k，当兵之前写个字都写不好’以后我好好练，你给妹妹写信吗？你妹妹一个人在那边安全吗？”

“几个老乡一块儿，那边都熟悉了，老板娘不错的。我写的信，回家的时候还拿出来给我看，说从信能看到我的每一点进步！”

“有妹妹多好啊，有那么多姐姐也不错哦，我太惨了！”

“你爸妈对你够好了，给你寄那么多钱，要啥有啥，你还骂他们！”“我爸爸脾气可暴了……副班长你给爸爸也写信吗？”

“过去不愿意写，现在主要是写信，不多，一年也就写个两三次。给我舅舅写，不过舅舅现在挺忙，没空儿给我回信。”

“你舅舅还当三级士官吗？”

“早转业了，还是开车，老板生意不好做……许冲冲你真是个茄子，没出息，我都不好意思跟你说，人家碟片到部队才第一次吃盐煮的肉……你们城里娃能想到吗？人家碟片每次电话正好和你们反过来，是爸爸妈妈爷爷奶奶跟碟片那么哭哩：碟片你不要我们了？碟片你当上兵可别忘了家啊……”

路动也明白许冲冲想干什么，但也只能劝许冲冲：“以后，要学乖，老干不聪明的事，还不罚？乖一点，再累也能忍住了！”

三个人跑步赶回班里，中午时间挺紧张。

在这天夜里，轮到许冲冲在团部大门口站第二：班岗。凌晨一点钟，团政委唐岩红在外边查岗，快走到营门口，隐约看到圆立柱的营门下，一个穿短大衣的小个子哨兵特别威风凛凛，可就是钢盔底下的脸白，白得不像个人样，还好像闪着荧光，又跟闹鬼似的，吓政委一跳。走近了，看着更白，一张小脸儿下面只露着一个黑糊糊的洞，那个洞一活动唐岩红又吓一跳。政委不怕鬼，大喝一卢：“谁站岗？脸上咋回事？”

许冲冲一个立正敬礼，政委才知道没大问题。看见钢盔下边两个眼睛也露着洞。许冲冲张开下面那个小洞洞说话：“报告首长，三营七连战士许冲冲正在站岗……”

“站岗脸抹那么白样子搞啥哩？”

“报告首长，擦脸油！”

“擦脸油？嘴唇都糊到一起了！”

“不好意思……一种面膜式擦脸油……”

“面膜？”唐政委上前摸摸，沾一手，闻闻一股腥气，“啥面膜？这么腥气？这什么玩意儿？怎么弄到部队里了？”

“训练晒得脸裂了，趁这个时间保养保养，报告首长！”

“你很爱美哩？”唐岩红看着那三个黑洞倒是笑了，看他那个小样儿，抹着面膜像小姑娘似的，再扎上辫子，政委就不敢动了，“哪个连的兵？”

“三营七连！”

“七连也有这么爱美的兵？好，好，好，不错啊，这是不是女同志用的？”

“面膜也有男性的！”许冲冲赶紧又一个立正说。打电话的时候，是钻了个空子拿20元钱去小美容店买7套男士面膜。

“嗯！做面膜没什么错，现在也不能就是资产阶级思想作怪，问题一般还是女人用的！当兵了，军人美在坚强的毅力，刚强的斗志，军人更美，美在有阳刚之美，懂吗？一般不要搞这个玩意儿！”唐政委教育了他一番，觉得小兵还挺威风，没啥大问题，就到别处去了。

第二天上午8点开团党委会，在团部二楼会议室。团领导和各营长教导员都在，议题是布置师长交代的开展大谈心活动。

唐岩红政委主持会议，同时也由他传达师党委决议。会是他去参加的’团长胡林也没当回事，本来就不感兴趣，穿着带土的作训服，圆脑袋上头发刺刺着，噘个嘴唇趴在桌上一边看自己的文件一边听。

唐政委打开文件开门见山：“今天党委会主要研究部署师党委关于开展大谈心活动的决议。寒师长到各团调查研究以后，根据自己的思考提出了很多改进272师工作的积极建议，对部队训练和管理水平起到了很好的提升作用。最近师长经过跟王政委沟通，在师党委常委会上提议：针对我们272师工作多，任务重，节奏快，没时间做扎实思想工作’简单化带兵观念影响比较突出的问题，要求各团全训以后，借鉴先进军队管理理念，拿出几个教育日，开展谈心活动。王政委根据师长提议，专门带着政治部做了研究，在这次师党委会上提出一个具体计划：以团为单位一刀切，拿出三个整天的教育时间，三天就是谈心，横竖上下，广泛谈，不能简单谈。要科学谈心，分出题目谈，比如光荣传统谈心，官兵关系谈心，兵兵关系谈心，纪律谈心，矛盾谈心，学习谈心等等。要求各团首先召开党委会，研究怎么谈，研究实施方案，搞好谈心动员，怎样谈，谈什么，什么态度……”

“搞三天谈心？”胡林一听这吃一惊，“你怎么没跟我讲明白？”

“我把三天这个概念跟你强调得最清楚，你就是心不在焉！从这周四教育日开始，下两个周的教育日补上来，到周六。这样下两个周也可以集中全训。”

不光胡林，副团长、副政委、营长、教导员们全都惊讶，有的嘿嘿笑起来：“三天大谈心？这是搞什么活动？怎么谈？一个连横竖上下的也就是百多号人，三个整天干部和兵们都坐家里对着脸儿十唠？这是军事管理革命的先进理念？人性化柔性化？我军光荣传统很重视谈心活动嘛，这家伙一搞又成了形式主义大呼隆，晚上还得学英语学俄语学电脑，训练还搞吗？这么搞，搞得部队也太温柔了吧？还准备参加联合军演哩！”“师长这个防御作战博士怎么也搞这个？谈心也算向信息化军队跨越？”

“这家好，王政委支持师长工作，树立师长威信，精力一过剩，就喜欢干这种二杆子事，关键时刻也不能这么迷糊！”

“计划和方案都报军常委了，盖军长和秦政委也很重视，基本同意。师里王政委专门讲了这一条，选择这个时机开展一次大谈心活动，是为我们这个师向高层次转型提升打基础工作的一个重要部分，今年演习任务很特殊，尤其进人3月份以后，我们这个师就进人快车道高速行驶了，容易控制不住，稍一校正就翻车，容易出事故发生严重问题，影响部队发展，这个教训确实是有的！拿出三天时间不过分，上油，磨合磨合零件，排除排除故障，上了高速车道跑得更安全，更快更稳！”

唐岩红传达了一会儿，放下文件和本子，看看所有党委成员，既严肃也意味深长地插句话提示：“据我从师里当直工科长以来印象，好像除了重要教育，部队拿出三个整天时间，这样集中搞一次大谈心活动，还是没有过的，所以必须引起我们的高度重视……”

“解放军历史上恐怕也是头一次！”胡林噘着嘴说，“他怎么一个新点子跟着一个新点子？不知道我们团以下训练压力有多大吗？三天时间我们能干多少事？你看看上面发的这些文件，起码五分之三都是政治教育保证军队不变质的，还有五分之一是安全防事故，也就剩五分之一是军事训练准备打仗的，我们这个军队都在干什么？怪不得打仗的问题都交给教授和网友去研究！”

副团长后勤处长各营长教导员们也都笑：“妈的干部谈恋爱，都不能这么投入地谈！”

唐岩红翻着面前的一堆文件和本子，一点点对照着，严肃认真地讲下去根据师党委提出的要求，昨晚我跟政治处加班到深夜12点多，写了个我们团党委的初步进行意见：这次大谈心，要从根本上解决思想工作不主动不普遍不够深人的问题，发扬我军官兵一致的光荣传统，落实谈心和经常性思想工作，把谈心活动制度化，按照师常委会和王政委要求，就是要你没时间给你时间，不自觉让你自觉，不敢让你敢，形成习惯，养成作风！谈完后要收集情况，没解决问题继续谈，直到把这个问题解决，最后一次碰头，就算这一个回合结束！各营教导员具体组织，抓好落实，及时反馈好的典型经验，总结评比，作为年度政治教育一个重要考核内容，哪个单位都不能以任何借口走过场走形式……”

胡林坐在唐岩红旁边还是很不痛快，又开始冲师长放炮了：“好像我们过去就没发扬官兵一致的光荣传统？嫌我们搞得不好，那么选个谈心好的师去干！”

营长教导员们也跟着团长吵吵：“这一下调皮捣蛋的兵可高兴了，吃得饱饱的还在家吹牛，训练成绩还要不要？”

“今年演习任务那么重，兵们拉稀关键时刻掉了链子咋办……师长负责？”

唐岩红脸儿拉下来了：“怎么一说师长的建议就那么大脾气？这是团党委会，我感到还是严肃地提醒大家一下好，今后我们团营领导还要特别注意维护师长威信，胡林同志你说话也要注意了！我感到这次师党委决议一定要坚决地贯彻落实，三天都谈谈心很好嘛，首先我们各位党委成员屁股要坐住，借这个时机唐政委严肃地讲着，突然扒拉着本子看到一首诗的题目，笑道探讨探讨思想政治工作的新问题！昨天半夜加完班，我查了个岗，就遇到有个兵站岗时涂了一脸面膜，真是头一次遇到这种情况，让我很有感触，回到家里不能成寐……差点写成一首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