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连回来是星期五，车炮场日，擦拭武器，各连队门前都摆放着油光光的轻重火器、拆开的零件、弹药箱、瞄准具什么的，兵们围成一堆一堆的，擦着武器，也来个单杠直上直下，伤心的感觉一眨眼就过去了，小兵们劲有的是。

天气暖和了，营区里的花也开了。一个兵来个卷身上，一条腿搭到单杠上，正要往下翻，突然喊一声：“哇……有很多小女兵来了……不是卫生队的……到谁家去啊？她们都穿着迷彩服，我恨得慌！”

一座座宿舍楼前的其他连队也在骚动。天暖和了，演出队也穿迷彩服。范红在黑岭的绿树红花中，带着几个小女兵和男兵，趾高气扬地跟着唐岩红政委。演出队员们的迷彩服都笔直笔直带线条。

肖建军和刘建道听到动静，从楼上呼呼跑出来。肖建军喊一声：“立正”

小兵们放下武器立正站好。老兵们的迷彩服一看就又破又旧，新兵的黑手黑脸都发皴，迷彩服也没那么绿了，但裤管一扎，都很精神。肖建军向政委报告完毕，完全不鸟地冲范红喊一声：“欢迎演出队的同志到猪圈参观啊！”

因为他已经听说师演出队要根据师长指示，把七连的面膜事件编成一个ab剧，在全师巡回演出，对干部战士起到教育警示作用。当时肖建军脑子轰的一声就炸了，还发誓：“采访个养猪种菜挺好的，范红要为处分这个事到七连，我这辈子都不搭理她！”

范红没正面跟指导员对抗，黑黑的小卷毛在阳光下亮闪闪的，眼贼亮，小鼻子翘着，田径运动员的身段儿酷酷的，旁若无人地走过那些两眼发直的小兵和轻重火器，跟唐岩红开个玩笑：“嗬，唐政委，七连的火力够强大的！”

王魁早知道是冲他来的，在队列里没发话。党小辉戴着值班排长袖章，给政委敬个礼，跟范红耍个贫嘴：“队长，火力强大不能只看武器，我们还有很多新弹药呢！”

范红跟他一点不打憷，满脸酒窝儿：“那多好啊，都拿出来给女兵们参观参观吧！”

小女孩和唐政委们都笑了，党小辉抹抹嘴’当着政委没敢吭声，哑了。王魁却又冒个泡：“队长我们听你讲话挺亲的噻！”

“你亲什么！”唐政委瞪王魁彳眼。

“她们刚宣传了我们单亮的天堂来信噻！”王魁狡猾地一笑。

范红却笑着说：“只要不违反部队规定，战友之间怎么说话都没关系，可惜我在这里玩的时候，认识的老兵都当兵爷爷了！”

唐政委轻声点她一句：“嗯，过去是975团的小红花，将来还要结出975团的小果实！”

小兵们听不出来，小姑娘们都在笑，范红没吭气，也不脸红。前些天没有跟霍孩儿履约见面，因为本来就是搪塞老爷子，事到临头又反悔，还跟老爷子发火：“这么大事我还没想一想你就去看档案！”搞得胡林也被动，还没来得及跟霍孩儿解释。七连出事了，范红又动了点恻隐之心，师长指示搞ab剧，于是想借机打个电话，不管怎么说也算打破跟霍孩儿之间的僵局。但却没想到七连这帮二杆子不光不理解姑娘的小心思，反倒又被激怒了。范红也听说肖建军对ab剧很抵触，给师政治部李主任报告了一下，李主任打电话给唐岩红发一顿火，唐政委这才以高姿态欢迎，亲自带着来到七连。范红还带了隋娟娟和文学妹，还是借这机会，带两个完美小漂亮脸蛋儿，犒劳犒劳七连弟兄。

师长还催得很急，要求演出队要放下别的任务，一定要把975团打人事件搞成一个小话剧，以ab剧形式，来教育和警示指战员。a剧是矛盾激化造成的不良后果，b剧是细致耐心的谈心活动化解矛盾，带来友情和动力。创意是寒星出的，要求这个小话剧在全师巡回演出，结合文明带兵大讨论，搞个形象化深刻反思。据说总政保卫部领导下一步还要来272师调研防事故案件问题，寒星跟王春风政委建议，准备抓紧把这个剧搞出来给部长看看。

小郝是编剧、导演兼演员，比较有才气的小伙子。文学妹不用说了，还没搞明白就被许冲冲装鬼摔了屁股蹲儿，这次自告奋勇，要女扮男装演许冲冲。娟娟的主要任务是跟着范红来仔细鉴定鉴定霍孩儿，这个桃脸儿女士官虽然看上去比较淑女，其实初三就被好几个男生追过，追得一团火，自称谈恋爱也没耽误学习，经验比较丰富。范红的事也不背着她，因为卫阳这个小地方上中学毕竟不如大城市，军校有点经验也不可同日而语，回信有五分之三请教的隋娟娟，否则激情英语没那么容易过关。

走上二楼，连长兵室门关着，唐政委一把就推开了，看到霍孩儿穿着迷彩服正在收拾文件资料。霍孩儿看到政委，赶紧站起来一个立正敬礼。范红吭哧着鼻子笑道：“嗬！瞧这小连长……”不过小姑娘们都把眼睛睁得大大的，很惊讶，悄默声的。唐政委背着手走进去说：“马上就没有兵骂了，情绪低落的很哩？准备到营房股报到了？先到连部来，有个重要仟务！”

“我一会儿就走，政委！”

“完成任务再走！”政委倒背手出去，拐进连部。

大家全都坐在干干净净的连部里，唐岩红当面做了严肃指示把咱们的教训写成小节目，是师首长对我们的重视和爱护，要当政治任务，要总结的还是我们确实接受了教训，没影响士气，干部的责任心，兵的积极性，还是比不了七连，总参训练局领导来，给了很高的评价嘛！刘建道刚代理连长，工作还要熟悉，这个任务还是以霍孩儿和肖建军为主谈！”“不是ab剧吗，政委？一个采访王魁，一个采访刘建道就行了！”肖建军故意打岔，搞得刘建道赶紧把包着纱布的手藏起来。

“谁那么说的？好好接待小范和三个同志，午饭加个菜！”

“那就再杀一头猪吧，政委？”肖建军哼着鼻子说。

小姑娘们都扑哧一声笑了。唐政委却瞪了眼：“喚，我听说了，找个机会就杀猪，谁想把家底都吃完？”

范红她们也忍俊不禁，但这个问题就保持沉默了，从进门也一直没拿正眼瞧霍孩儿。霍孩儿却还是不客气，因为肖建军已经表过态坚决不接待，兵们都挺难受，政委坐着也没让通信员加水，跟她们对着会议桌坐着，上来就干干地来一句：“唐政委领着她们看看就行了，乱哄哄的搞什么吗，我还得准备交班报到，哪儿有时间？”

“妈的什么毛病？”唐政委也拉卜脸，也心里感到纳闷，团长本来把他俩牵红线说得好好的嘛，“霍孩儿你这个从国外回来的怎么也这么二球了？我说了，啥课目不搞，也把这个课目配合好，这是政治任务，怎么样？范红中尉？好好好……好的自己谈……自己谈去吧，妈的！”

唐岩红一边挤挤眼，关爱暗示着一脑门火药味儿的霍孩儿、肖建军们，倒背手就走了。

七连的连部干净整洁，墙上挂着“支部建设”“训练进度”“内务卫生”等等评比栏和最新的“海训先锋连”锦旗，会议桌简单朴素，到处干净得一根头发丝都没有。这些未来有可能当上团长师长的小伙子，就是从这些朴素的朝气蓬勃的环境里走出去的，这些无疑对范红她们也有神秘感，演出队和师机关怎么搞都达不到这水平。

这种紧张的气氛让刘建道坐不住，那只手更让他难堪，老想侧着脸，老想溜。肖建军先开口说：“好，你们看看需要哪些材料，要不还是先让代理连长谈？你们也算熟悉了嘛！”

“那不行那不行那那那可不行！”刘建道电着一样蹦起来，一紧张还是那些话，“肖导儿我好几天都没睡好觉了，脑轰轰响！4、行不行……还是老连长的事！”

旁边的文学妹、隋娟娟也忍不住捂着小嘴哧哧乐，她们随时都记得轰轰烈烈拔菠菜时的情景。肖建军还是老奸巨猾，也想故意看着霍孩儿和范红对掐，好一会儿不说话。

还是范红脾气干脆七连怎么也这么黏糊？干脆把花名册拿来，我们点菜行不行？”

“这话啥意思？”霍孩儿还代表着七连，一下就不服了，一拍桌子就火上了，“七连倒霉也不是菜的了！”

“嗬？”范红丽眼一瞪，笑了，对霍孩儿的反应还算佩服，“不是菜的那你说怎么办吧？自己主动交代更好啊！”

霍孩儿的火力又让她给堵住了。肖建军说是对范红到来不买账，但这会儿很快就转想到了问题实质和连长前途的大局，反应同样非常之快，迅速就以老大哥的姿态换了一个口吻，挺着胸脯站起来说：“好，过去的恩怨不说了，我们代理连长也给我建议，大家全都向前看，这样吧，我带他们仨找王魁他们谈，范红队长留下跟老连长谈，中午加餐再集体谈！”

“这不行！”霍孩儿叉着胳膊让。

“嗬，平时那么凶，还吹嘘什么尖子连长，一个人跟女干部谈话还害羞呢？”范红愣乎乎笑道，眼一瞪。

“好，我给你敬个礼，范红，表示道歉了！你们俩谈吧，小霍脸皮是薄一点，人单纯……”肖建军真的立正给范红敬一个军礼。

“去去去……稍息！”霍孩儿给范红的勇猛弄乱套了，站起来想跑。“我给你开着门还不行？嗯？你个马……”肖建军一瞪眼，后面那几个字因为小奔儿头女兵蛋蛋和桃脸儿的女士官都在这里，咽下去了，冲面带羞涩的刘建道使个眼色，放低声音，“行了歇会儿去吧，咱个刘某某！”英文情书上的词儿也提示出来了。

肖建军大开着连部的门，带4：他们都走。出门拐到楼梯，学妹神秘兮兮问：“噫，指导员，你把门开那么大，人家怎么打开司？”

“还打够级呢！”指导员眼一瞪，“别整这个，我们现在最烦学外语！”“傻帽儿！”隋娟娟从后边拽她一把，“行了，别瞎时髦！”

“是，班长，今天主要是打掩护！”

小郝说：“我看霍连今天不会动激情的……”

“就是动了激情，想想别的事情，感觉就很好了哦！”娟娟当着指导员的面开了个演出队内部玩笑。

刘建道在后面笑：“到连队说话也得注意一点，现在战士很丰富！”小郝在后边也笑，捅了学妹一把头一次下步兵连队，慢慢学……”“哇，你们的楼梯怎么都刷红色？指导员？”

肖建军板着脸说步兵连队就是不能随便出去蹦迪……蹦迪那个小丫怎么没来？来了我得好好熊熊她！”

霍孩儿闷头跟范红对坐了半天，还想不开。范红一只手里拿支圆珠笔，一只手却从口袋取出那封英语情书，一折折展开，真事儿似的瞧着他笑道嗬，野小子，英语情书倒写得挺文绉绉的……我看ab剧倒可以表现一点连队干部的战斗爱情，可以利用一下，问题是我也担心理解不够全面，我们演出队的英语没法跟您出国留学的比，是不是再给我详细地翻译一遍……”

霍孩儿一抬头，终于看见了刘建道写的那个东西，他当然也是第一次见，满篇洋码，脸刷一下红到脖子，嘴巴都哆嗦，一下蹦起来，指着门外说：“你你你……去把刘建道找来，让他给你交代！”

“交代？还交代什么？”

“什么野小子？还英语……我从来就没写过那个！”霍孩儿干脆也不想再隐瞒了，“那封信是恋爱专家咧咧的，我从来就没给你写过那玩意儿……”霍孩儿干脆起身又要溜。

“哇拷……站住！你没写过什么？”范红把信往桌上一扔，眼睛瞪大了，“往哪儿跑？你先给我交代清楚，谁是恋爱专家？那个刘建道？”

“你还不早就认识’又流氓又道德健康的那个刘某某！”

范红这下真有点恼了，虽然当初就看出很多可疑之处，但毕竟还没有全盘否定，信也回了，却又上了七连一当。可能不管怎么说，还没小伙子敢跟她开这种玩笑，玩笑开大了。如果霍孩儿有机会慢慢解释也许好一些：“……我看不用采访这个ab剧素材也差不多了，怎么什么先进事儿都出在你们这里了！”

“爱怎么演怎么演去吧，这回明白了也好，你那回信也不是给我回的了……我能走了吗？”

“想走？好啊，走吧，你根本就没有资格在这里说话了！”

霍孩儿也糊涂了，二杆子劲这才真上来，说了一句：“都是他妈的学英语惹的祸！”扭头就走了。

范红虽然恼，却还冷静，冲门口叫了一声：“通信员，让你们指导员过来！”

指导员在楼上也听见动静不对，一溜风飞下来，霍孩儿已经没影了，连部就范红自己，冲他吼道：“什么ab剧，反面角色都不配演！你看怎么办吧，指导员，下面你来交代问题。”

肖建军也发现了那封信，英语虽然不够好，一看那信纸和叠的样子，就很明白，已经估计霍孩儿把事情搞砸，摸着脑袋很痛苦地笑了，却也反应很快哎呀，范红……采访个面膜事件，你怎么把这个事也拿来了？范红队长，这么办好不好……我个人有个收藏爱好，在担任指导员期间，尽可能收藏到更丰富的基层官兵情书，我们老连长这封是外语的，正想收藏得更全面一点啊。这样吧，您能不能把它交给我？有什么要求我都可以克服困难满足，我让一班长刘中华过来向您汇报？我再去找小霍！”

“谁写的信你先给我把他找来，我倒要看看你们七连干部都是什么东西！”

“哎呀，范红……队长！”肖建军只好尽可能努力挂着笑脸抹划道：“这个问题，第一，我慢慢给你解释，但绝对不是什么问题，好不好？二，这封信是那么回事，但它的意义我们可以说，巳经远远不止于此……三，范红啊，不管怎么说，都是272师战友，我都给你提前打敬礼了，我这指导员都受处分了，小霍连长都撤了，还要怎么着……刘中华！”肖建军都快急哭了。

刘中华从楼外面应着，跑步蹿到连部，站在门口喊一声：“报告”“进来……”肖建军严肃地给刘中华交代了一番，让他向范红汇报着，自己嗖嗖地跑步找霍孩儿去，也气得狠狠瞪着眼满楼道直喊：“郁闷！我给这家伙提醒了那么半天怎么就是不起作用，272师的愣头青我见得多了，真没见过这么愣头青的！”

肖建军从四楼的武器库找到一楼的小包仓库，从三楼荣誉室的大背投电视后边找到副连长刘建道的床底下，四室一库，楼上楼下，排长班长们的床底都找遍，到处都找不到霍孩儿的影子。派了兵出去到营部找，到菜地猪圈车库训练场大礼堂都找了一遍，无影无踪。

中午唐政委又来连队陪范红吃饭，一听说这情况立刻拿手机给团长打了电话。胡林一听也火了，领导们这时候主要也为霍孩儿的一切前途问题着想。胡林说：“把吃饭的地点改到外面去！”

唐政委带演出队几个人走着，命令肖建军、刘建道跑步到975团北门外的小酒家要个大房间。肖建军到那儿要好房间，吩咐老板把猪身上的东西从头到尾每样切五斤，做好了等着。唐政委和范红到了，团长也坐车赶到，往座位上一坐，摸出手机就找到霍孩儿：“我现在看着表，你立刻跑步赶到！”

那边霍孩儿才说了一个是！我跑步赶到！”

霍孩儿一眨眼工夫就跑步赶到了，一头汗。唐岩红先熊了他一顿：“975团的干部二杆子简单化作风难纠正，甚至连个恋爱都不会谈，是个很严肃问题了！没受过这方面教育，爱情文盲，瞎整，也影响和制约战斗力的生成，也从你们七连抓起！”

“别替您的干部谦虚了好不好，政委？”范红撇着嘴，“七连的干部和战士，个个都不简单！”

隋娟娟也小声说我们演出队又上一当！”

肖建军说我们老连长还是个很诚实的人，我教育他多少次，吃亏就在于太诚实，确实不会谈恋爱……”

范红又瞪眼了：“嗬，都自称专家！我们演出队的干部和兵可都是低学历，是粗人，今天到这里主要是谈七连的毛病和问题，写ab剧，警示全师！”

“你谦虚！毛病！毛病还不小！”胡林噘着厚嘴唇，直冲范红说，“你有没听人说，骄傲过分就是愚蠢……为啥都叫癞蛤蟆吃了天鹅肉！”

“滚你的吧！”范红总算脸红了一下。

“怎么样？罚人家一个3公里了，下面该罚你了？二小姐？霍孩儿倒酒！二锅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