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林边走边笑道：“经过几次教育纠正，这一两年少多了，简单干部少多了，战士对干部的意见少了，军民关系也好了，私自离队去年没有一个！过去的确累走的少，训练苦走的少，打跑吓跑的多，新兵一来队，训练很累，再一体罚，吓跑了。师里王政委抓我们很紧，专门给975团提出过改进的方向目标，常委会统一思想，二杆子干部不能当主官，治的就是这干部！”

“我知道，老王也二杆7，也反二杆子……”寒星笑着说。

“那是啊……狐狸的尾巴总是免不了那样哩！”胡林也还是暗暗有些不服气。

几个人在寒风中走到大门外，看到墙外一排自行车，起码一二十辆。寒星问：“这是谁的自行车？怎么都搁这儿？”

胡林走过去仔细看一圈，又咧着嘴笑了，思索了一下说：“基本上都是连排级干部在本地找的对象的……”

“不是周末也允许在营房过夜？你们当团长政委的就这样儿吗？”

“怎么说，师长……”胡林笑笑，“其实有本地的，也有好多是外地的。过去很贫穷，军官几十元工资，要求很低，现在有的人就是少休一天假都不行！吃饱了，穿暖了，精神层次的需求特别多有的老婆不符军官到家休几天，割舍不开，刚回来家属又来了，特别是农村没有工作的’现在特别黏糊儿，有的干脆就在本地打个工，找个房长住沙家浜！本地的干部周末捞不着回家是常事，原则上每两周可以回去一次，平时家属找个借口又来了，就这晚上能回去吗？咱们团曾经专门深夜排查过，看这自行车都是谁的。师里抓得松一下，有时就不管了，想想何必哩，军官只要好好工作，围绕感情问题太复杂，靠自觉吧！我们272师的兵管得严，干部也管得特别严！”

看看黑暗中寂静无声的北兵营，寒星心里也很感叹，在这寒冷的夜里，272师几千名军官，几千名士官，还有几千名士兵，还有多少妻子和未婚妻们在这里呢？看着那些静悄悄的自行车，心里挺不是滋味，却笑着说了刚才在厕所挨骂的事：“272师应付上级检查多，可是你们也不能老干让领导挨骂的事啊！”

胡林噘着厚嘴唇笑了：“师长，你能听到厕所里战士聊天儿，那就说明深人基层到位了！”

寒星抽空跟975团党委成员谈自己蹲点的体会，在团党委会议室，王春风政委也来参加了。寒星对着自己的本子，看来这些天记了不少，首先讲了若干条建议一是师团两级都想办法筹资金，力争把今年年底以前解决团以下部队的供暖问题列人议事日程；二是建议把学习英语纳人部队的教育训练内容；三是倡导科学的训练和管理方法，追求实效，提高素质；四是开展谈心活动，杜绝军阀作风，严禁打骂体罚新兵……”

寒星对着本子说我到团卫生队调查了一下，你们团去年共有19个战士伤病住院，大都是训练和演习中造成的伤病号，各连还有很多轻伤号和不愿住院的病号，饭后马上进行大运动量训练造成胃溃瘍的，有喊口令唱歌造成嗓子充血化脓的，训练中暴躁和因为成绩上不去而精神压抑的情况也比较多……”

他显然触到了敏感部位。胡林和其他团营领导们都沉默了。唐岩红先打破沉默笑道：“直说吧，师长，您是听到我们975团出精神疾病的问题也比较多吧！”

“好地方是不出这种病！”土春风不是很在意地冒了一句。

政委这一说，班子成员们都嘿嘿笑了。唐岩红笑着说：“我们向各级领导都曾经汇报过，病号问题确实是猛虎团的挠头事……不光是野外驻训，在家也是，975团是任务重，起码每年都有总部赋予的任务……暴躁，压抑，实事求是比其他单位高，最突出的就是狂想症，这几年生活好了，出的反而多，两年出四个了……去年一个两年兵，精神好的时候吹牛，爱和别人打架，犯病怕见光，那家伙和林彪一样哩……病号难处理，一年有那么几个病号，经济，秩序，都受干扰！”

“7年前还有一个兵训练突然晕倒，脑死亡，成了植物人，连队得常年派人陪护！”胡林也铁着面孔说，但是话里边还是带着团长气势，理直气壮，并不在意师长指出什么问题，“大任务多，训练任务重，上级对我们要求比较高，哪个团长政委坐到这个屋里压力都比较大，我们的兵为打仗付出的代价就是比别人不一样，现在的兵也确实有一个比较娇气的问题！”975团办公楼内部设施与975团的大门和训练场相比，就没那么气派了。党委会议室光线很不好，装修也比较陈旧了，中间立着四根水泥顶柱，但是有一面团旗插在那里，让人感觉这些团、营军官也很不一样。

“就是打仗也要减轻不必要牺牲嘛，”寒星对着本子说着，还是有经验，不光是代理师长的经验，部队管理这一块儿还是总结了一些个人想法。他目光离开木子看看这些团、营领导笑道，“军区首长一直强调，这个问题不光是我们这个部队，不讲科学，忙出来乱出来的案件事故比较多，忙起来不管哪一头儿，出了案件事故，对部队影响很大。我看就是272师也更需要稳当一点，看起来不那么猛，也不影响训练效果，为竞争超过极限，容易大起大落。不是讲要科学把握节奏，严格按训练纲要来，在大演习中特别善于调峰错峰，一定要错开高峰现象。平时我看可以取消每天早操的全团大集合，改为每周一次，天天全团大集合无非为了显示一下气势，浩浩荡荡，口令惊天动地，没什么。一周集合一次，团首长点一下名讲讲事，早操各营连自己搞，效果还好！”

一说这些，这帮团、营干部们都没吭气的了。好像不置可杏，或者对师长的想法还不能领会。

寒星还是照着本子上记的，很尖锐地讲下去：“我看连队的饭前一次练，饭前一声吼，饭前一支歌的规定都该改。唱一支歌是可以的，一定要拼命吼，影响肠胃功能，怎么吃好饭？战斗力不一定体现在大喊大叫上……沉默的部队也许是最有战斗力的！团里大喇叭放音乐也要讲究点科学性，比如熄灯前不要播放太刺耳的东西，放点《二泉映月》、《打黄羊》之类轻松的有利睡眠。大学生干部里有体院毕业的嘛，让他们给部队讲讲运动心理学和提高体能训练成绩的技术方法……”

胡林插话说：“这个问题我们的兵都到地方学过，有氧无氧呼吸训练，咱们的兵不差。”

“科学训练应该采取强硬的行政措施和具体的奖惩手段相结合的办法，使科学练兵成为风气，减少伤病号，部队发生问题和事故的压力也就减轻了。我在289师代理师长，营连干部都非常反感营房中的磁卡电话，对老是打电话的战士没有好感。以色列军队都给每个士兵发放手机卡了，我们休息时间让兵们打打电话又怎么了？家长帮你们做做思想工作，减少干部多少压力？再就是养猪种菜，我们重点建设部队都不能扔掉这个光荣包袱，也没办法，连队种菜不合格不能达标，养猪不到头数不达标，咱们师团一级解决不了，但是也不能太体现重要性，菜畦没必要当内务整。我看你们团各连都花不少钱比着搞新品种，代价不少，改善伙食效益不大。以后我看老百姓菜地有啥咱就种啥，养猪就养农村小笨猪，不要比谁养的猪大，起码把生产队概念去掉吧？比荣誉，养猪也成荣誉了，浪费战士伙食费也争这个荣誉！你们年轻的知青老团长姜峰，妻子亲自带着全团家属赶集，采购蔬菜副食，为团里和连队节约经费，也没有好结果。不要在这些事上太费心，有多少伙食费都吃上，连队不要搞太多家底，把团服务中心抓好就行。”

王春风政委又插话说：“975团服务中心抓得还是比较好，去年团长亲自抓鸡蛋，15天之内建起粉丝和豆腐加工间，搞快餐丝……”

“我知道……”寒星一笑，继续对着本子讲，“暖气的问题？定要在今年之内解决，六七个团全部解决。大家都打打主意，想办法，什么事不办也办这一件事，我对夜里战士跑步的印象太深刻了！训练中也要尽可能让战士都过上双休日。美军还过双休日，不休双休日，等于长期侵占战士的精神利益……机关应付比较多，有任务必须加班，基层不能多加班，保持基层正规秩序，就按两张表执行：一个是工作计划表，一个是作息时间表，人不是机器。我也看到你们团门口那些自行车了，还批评了团长，现在看起来规范不了啊……好吗，基本就先讲这些，王政委有什么意见？”对于师长的这些感受和建议，师政委王春风基本表态赞成：“师长蹲点时间不长，搞得很细，我看有些个建议非常好，回去可以马上列人师常委会议议程，提出改进的方向目标，常委会一定统一思想，贯彻落实！有一些个要进行研究，总结经验和教训，大家共同努力，逐步解决……”

但975团的干部们还是比较沉默。

寒星合上本子笑着说有位英国将军说，一部军事史就是一部管理史。美国人现在也讲，军事不再是军事，是一种文化，非军事因素起作用。人文关怀人性化关怀，以最少的成本获得最大的利益。美国所有军事变革，就是将商业领域所有的技术和管理方法，运用于军事，军事变革就是要考虑哪些产品对军事最有效，哪些管理过程和方式能改进军事的效率。美军‘风险管理’的内容就包括部队管理，作战管理，制度管理，未来挑战管理，把成本和效益作为军事管理的核心原则。美军的谈心搞得比我们还细致，讲求科学化谈话，分出纪律谈话，矛盾谈话。士兵一上军舰，军官就会告诉他：这是你的船！很注意人性化柔性化，管得很细，条令上就讲：军人下雨天左手打伞必须打黑伞，留出右手准备敬礼。精确的量化管理，可操作可评估，以具体的标准评估衡量部队的转型进程，很值得我们借鉴学习！我军的现代化管理很多方面游击习气还比较重……”

“条令上没有他们量化得那么细，工作上的细致量化我们也有很多值得美国学习的地方！”王春风政委摸摸光脑袋，跟大家开个玩笑，放松放松气氛，“过去跟师长不熟悉，总体上感觉我们寒师长这个人还很实在，一直是干过大机关，水平很高的博士，一点都不教条。过去我也接触过层次很高的搞理论研究的领导，到我们这儿一来，第一天就提醒我们：马克思列宁主义毛泽东思想并列了，你们要注意这个提法的变化啊。过两天又提醒我们：马列主义毛泽东思想，提法简化了啊，你们要注章……”

团营干部们都笑，寒星倒也不在意，气氛轻松了一点。胡林和唐岩红倒没对任何一条表示异议，胡林还是带着既是团长又是老大的气势说：“我们团搞暖气的经费可以自己跑一块儿，总部和地方咱们团出去的老领导多，咱们范虎老团长有个经验：妈了个头的哪怕花一万差旅费，跑囱一万一千吊元，就是胜利！”

团营干部们哄一下笑了。

寒星当然能感觉到这笑中的不满，但也非常严肃地对自己提出的问题再做一些解释大家别以为我到272师一下团，就挑毛病，专门讨人嫌。其实在军区机关，我一直都是272师的忠诚鼓吹者。我曾经对很多人讲总部领导的那句话，全军部队都建设成272师这样’我们就放心了。小狮子长在羊群里，从小就不知道自己是头狮子，学羊叫，学羊走，为自己长得不像只羊而自卑。狼要吃掉它的羊妈妈了，还只会哭，直到最后一刻，才终于被羊妈妈唤醒它的雄狮本能，赶走了恶狼。这才发现自己原来如此凶猛伟大，是高高在上的百兽之王。这是美国人拍的《狮子王》，这样的影片为什么只有美国人能拍出来，中国人就拍不出来？从这一点上说，中华民族的复兴，最伟大的复兴就是坚牙利爪，羚羊长出狮子角，狮子终于变成狮子！我跟很多人都讲过这种观点，各种动物都有个性，狮子也有爱怜之心，也担心小狮子被伤害，但是生活习惯不同，狮子就是吃肉，杀戮。食肉动物不一定坏，食草动物不一定好。社会是个食物链，狮子高高在上，居于食物链顶端，羚羊永远处于下风，只有你这只羚羊的角在某一时期挑伤过一只狮子，才会引起狮子的敬畏。我军就是这种状态，需要唤醒本能，恢复狼性，272师的狼性还不够恶，全军都像272师这么凶恶，人民才睡得香。你怜悯，人家只会欺负你。人类能少了战争吗？参加裁军会议的人都是拥兵如云者，不要回避战争，战争也不能避免血腥气，战争中污秽的东西是不可以清洗的，清洗掉就不是战争了。狼性肯定净是不干净的，肯定有不洁之物。我坐到这个师长位置上，让我选择，我还是选择自己的部队更有狼性，不是一群披着狼皮的羊，是真正的狼。”

参谋长何新随和但也很适中地插了一句：“美军训练，平常就酷似实战，近似实战，训练中平均每年死两三千人，最多四千，为了什么？就是更像狼一样凶狠我看就是我们272师的训练，比美军也差远了，说明我们狠得还不够嘛！”

寒星点点头笑了：“当然也不要狠到不需要狠的地方去，部队建设应该搞好要搞好，生活条件应该提高要提高，打仗需要的勇敢野性兽性都要发扬，还要想尽千方百计去科学培育，我跟团领导们都说过，在现实的社会环境屮，到处都是酒绿灯红，人人都在唱后庭花曾经被我们打败的对手一公里高速公路都不搞，搞航母，搞科技，我们却只知道搞高速公路，五星级宾馆，甚至五星级都不够奢侈，战斗精神怎么要？战争准备怎么搞？我们有些将军连现代化的步兵武器都不会用，枪都不会打，就会喝酒溜沟子拍马屁，念讲话稿空谈未来战争，对这些现状提不出批评是我们最大的失误！狮子的兽性就是对血腥物的灵敏嗅觉，没有嗅觉怎么生存？靠人家喂肉，还有生存能力？什么都没了！我们272师确实是保持得比较好的，比较实在，我们要在更高层次上把这支部队搞得更好，搞成最凶猛的食肉动物，确实让敌人真害怕的战争机器！”

师长、政委都谈完，团党委主要成员一一严肃表态，对师长的指示和建议给予高度评价和深刻认识：胡林的态度也是不错的：“我们首先感谢寒师长一到272师，就对我们975团厚爱有加，实际师长刚才的指示也有对我们975团的高度肯定，对团党委班子的高度肯定。应该说975团这只小老虎是我们的骄傲，也是中国人民解放军的骄傲。我们已经听说今年集团军和师里赋予的训练演习任务可能要更艰巨，我个人和党委班子一定一条一条落实好寒师长和王政委刚才的指示精神，加倍努力，严格自身要求，落实好师党委年度工作指示。一句话，请师长、政委放心，我们这个团在任何情况下都会坚定不移地执行上级首长的指示，能多担当重任，任何情况下不会给上级首长丟人！”

胡林的嗓音和态度都是很有力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