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苗长水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14:16
|本章字节:12582字
蹲点几天给寒星印象最为深刻的还是部队营区的春夜寒冷。272师团以下营房既没有暖气也没有火炉,更没有招待所里的空调,第一夜就给寒星一个下马威。营里还给师长加了床被,半夜寒星就觉得骨头都冻冰了,屋里没一点热气。早晨围着营部转转,营长教导员们床上铺盖比自己还少,不好意思说,但还是说了一句:“夜里比较冷啊!”
三营张营长和吴教导员都很年轻,一个安徽一个山东,不算太北方的人,却好像没感觉。张营长向师长解释:“咱们北兵营虽在黄河之南,南边的最北边,在国家不供暖气标准线上,温度却又跟北方基本相同。部队有一定烤火费标准,也不多,连队兵室生炉子怕脏。272师训练强度大,经费都用到训练演习上,基本建设底子薄。久而久之就这么习惯忍耐下来,也算光荣传统的力量吧。”
这个周一以后又来了寒流,寒星夜里在三营部小宿舍里真冻坏了。套了两件毛衣捂在被子和大衣里,头上戴着棉帽,仍然冻得睡不着。最后只好起来捂着大衣被子在灯下看书,看不下去,两眼定定地望着天花板。心想在这寒冷的夜里,一万多人的作战部队都怎么忍受呢?
想到连队看看,干脆穿好大衣棉鞋出来了,也没叫参谋跟着,一个人顺着路边的树往后边的连队走。路过一个公共厕所,突然听到里边有小伙子说话,好像兵在聊天儿,晚上嗓门不算大,但也不算小,听得很清楚。一个兵说哪个连的?怎么也跑外边拉屎?”
那个兵说九连!狗日的师长还没走,晚上排长把厕所又锁了,怕师长一早就上连里检查内务卫生!”
前边那个兵也骂:“奶奶熊,班长让俺们一天擦五次楼梯哩,熊日师长也没来,光待营部里和干部喝酒……听说师长是个大官儿的秘书哩……”
寒星听得一清二楚的,挺生气,又想看看这两个兵是谁,跟他们聊聊,就装着上厕所进去了,解着小便,借着灯光,留心看着蹲在坑上的两个兵。还没开口,呼隆一声从墙外翻进一个小战士,把他吓了?跳。看是个小新兵,小家伙站稳之后来不及解决紧急问题,先立正打个敬礼,用结结巴巴的广东普通话喊:“报告首长,七连一班新战士路动正在……在在在上厕所……请您指示!”
呼隆隆又从墙上翻下好几个战士,看见师长都吓一跳,重来一遍报告词。厕所门好像没有那两个蹲坑的兵也吓一跳,赶紧迅速解决问题,站起来老老实实在黑影里立正着。
寒星顾不上那俩了,不解地问他们:“厕所有门吗?跳墙干什么,黑灯瞎火的,摔着怎么办?”
后边的李雷雨这才笑嘻嘻向师长解释:“报告首长,这是我们七连的规定,在宿舍外边的厕所,必须攀越障碍翻墙而人,美其名曰人厕不忘训练,方便练兵相结合。拉稀者和翻不过去者除外,晚上也习惯了!”
“我们的视力特别好,看得很清楚!”
“在我们七连,训练不合格和拉稀是同义语!”其他兵跟着笑,“拉稀了,从门口人厕也被视为一种耻辱!”
寒星也笑了,不便和那些兵们再搞厕所谈心,自己出来了。却又发现漆黑一片的七连宿舍外,响着一阵又一阵刷刷的急促跑步声。一个接一个的战士在夜色中拼命奔跑。他从路灯下认出一个小兵许冲冲,穿着肥大的作训服,鸭子似的一甩一甩地拼命跑。
翻墙上厕所,熄灯了还跑步,寒星还以为他们又搞什么名堂,悄悄跟着许冲冲他们转到七连宿舍楼外,从一班的窗口往里看,虽然没开灯,路灯的光线照到里边,也还能看清楚,只见宿舍内的床上基本都空了,好像只有一个人捂着用腰带捆住脚的被子和军毯,戴着棉帽坐在床上,是班长王魁。
许冲冲气喘吁吁回去了,把脑袋伸到班长面前。王魁伸出手摸摸许冲冲的额头:“不行,再跑!”
许冲冲又出去接着跑了。后边的刘中华也这样跑回来,同样又让王魁吼出去了。别的班的兵好像也在跑。一个带班的老兵穿着短大衣,背着步枪龇牙咧嘴咝咝着钻进一班宿舍,走到王魁床边说王魁……今天你哥的来信我摸着有照片啊,给我看看!”
“在屁股下面,自己拿去!”
“拿出来!”
“给你!”
“眼睛像黄豆粒儿,这么小?”
“那是我哥的女朋友噻,让我提提意见!”
“你哪个哥……”
施加高李雷雨战之同都跑回来了。满头满脸冒着热气,轮着把脑袋伸到班长面前,王魁瞥他们一眼:“好,出大汗了,睡吧!”
“三哥?这样的也好意思给你看?”
“你脑袋有包啊?谁和你们一样整天想老婆,我不管,随他们去噻……”
“妈的单亮太享受了,咱们海训刚回来,人家休假了,见第三次面就搞定,谁都别说……一天整180次!”
纯洁的小兵们爬上床以后全都傻傻地张大了嘴巴,看着老兵说不出话来,但看样子谁都相信是真的。
“有那么好的条件?”一个小兵说,“一百片一包的尿不湿也不够用哦!”
“他爸暖棚里的辣椒炕上呗,老单自己打电话跟司务长说的,电话打720分钟!”
“老单那么抠门儿,打20分钟程控电话?”
“遭遇激情了呗!这哪是五铁?六铁!”
“我要超过他……”王魁掀起被子火热地发誓猪倌老婆不就是民办教师噻,呸,我将来一定搞个白领,搞个时装模特儿,身高170以上,一天280次!”
“你是八铁!”
“座山雕!给我们班的新兵打热水洗脚去……”王魁笑眯眯轰着他。
“座山雕很有经验哦!四班长你是从小市场批发的两块钱一百片吧?”
“大脑炎后遗症!”
“你放屁去吧!”
许冲冲跑步回来了,在黑暗中认出悄悄发笑的师长,忙又立正报告:“首长好!”
“搞什么名堂?”
“报告首长’我们正在进行御寒训练相结合!”
“又是结合,几点了?累不累啊?”寒星有点担忧地瞧着黑夜中跑在操场上的兵们,“连里干部都在吗?”
“都在,他们刚才也跑步呢……”许冲冲喘息着,师长白天表扬得挺牛皮,看来也敢说实话,“天天训练,除了练枪就是跑步,喊口令都喊晕倒……都快累死了首长,老兵说还没开训呢,咱部队就这样,搞演习累得你发软了都得冲,你不想练,除非你不想当兵了……”
王魁好像听到了师长的声音,赶紧爬起来,穿好衣服要往外跑’寒星已经走进宿舍。
王魁向他立正报告:“报告师长……天气比较冷,一般情况还好说,像这两天兵们到九点半还站在床前木想睡,兵室太冷了噻,用腰带把被子捆起来都不行……出去围着操场迅跑,谁出汗谁回来睡觉。否则这么冷的天睡觉容易发生感冒病号噻!”
“怎么272师把宿舍都叫兵室?”寒星觉得兵们嘴里这个词儿很有特色。
“连队宿舍住人的地方都叫兵室,连长指导员宿舍也叫兵室,刚当兵不习惯,现在都叫习惯了!”
王魁爱弹跳,这样看起来确实显得比170更高一点,小伙子挺灵气,寒星对他已经印象非常深刻,使劲止住脸上的笑。一班的兵室在走廊北边,温度好像比外边还冷,站一会儿关节都感觉隐痛。战士们的褥子下面铺有毛毡,上面是薄军被军毯和短大衣,已经都用腰带捆好了。
“冬天兵室一直都没生炉子吗?”
“我们团兵室从来都没生过炉子噻,师长!”王魁笔直立正笑着说,“连队配发了热水袋,冷的时候和在外边野营驻训用。”
“现在还不算冷?”
“还不算最冷噻……”王魁咝咝笑着,“最冷的时候可难受了,被窝儿里放三四个热水袋都不管用!”
刘中华说新战士来了一定要保证三热,班长必须给新战士打热水洗脚,喝上热水,用上热水袋,有必要体现一下连队的火热生活……实在用腰带捆住被子不管用,就得两人打通腿噻,野外训练的方法!”
“不能体现一下就完了,”寒星脸色严肃地说,“刻苦训练不能违反科学,扎扎实实按纲要来,否则容易酿成事故,那就不仅是影响士气了!”“没有,班长对我们可关心了,”大个子马碟片跑步回来,头上冒着热气也老老实实地立正,插嘴报告,“拉练回来那天,轮到我站第二班岗,特别冷,回来一看被窝里有三个热水袋,班长和班副把自己的都给我了!”“对班长和干部有什么意见敢提吗?”
“敢!”马碟片喊道,“不过哦们最大的意见就是班长对哦们太好了!”寒星笑了,旁边的小兵们也悄悄地笑。寒星感觉刚才厕所骂师长的那个兵,好像就是马碟片你叫什么名儿?”
马碟片又一个立正,语速飞快:“报告师长,哦是今年的新兵,马碟片!”
“刚人伍就这么会拍领导马屁?王魁当兵几年了?带兵很有经验了吧?”
“今年第四年了噻,师长王魁弹跳一下,重新一个立正站着,禮是谦虚带兵经验谈不上,主要是对野战部队有感情,野战部队的兵特别可爱,作为现在的年轻人,都能往上走,对自己是好事。自己发展快不快与部队息息相关。班长最重要的就是积累经验,兵怎么带,有什么想法,要对兵有感情。带兵的人离开战士就空落落的。”
“像个老班长了!”
“我们班的战士也特别可爱,师长!”刘中华脑袋冒着汗憨憨立着正补充,“班长晚上加班写教材,战士用开水放脸盆里热热屋子,可温暖了!”
“到连队先参观荣誉室,可熏陶人了,感觉很幸运,走路也要让人看出我们是七连的兵!”许冲冲在一边老老实实立正着也说,“班长说,打扫荣誉室我还不够格,连队喂猪的兵也有荣誉感,我要干不好,让我喂猪去!”
“你喂猪乐意吗?”
“乐意,我特别想跟着老单到山上放猪哦,我感觉这对我也是个机会!”许冲冲好像很痛快地说我基础条件不够好,班长班副对我都不满意……刚下班的第一个晚上,我曾经辗转反侧难以人眠,憋着一口气,一定要干出个样儿来给大家看看。人伍的时候,爸爸确实花钱托了点儿关系,可是也对我说,儿子,这个社会就这样,没有改革开放你爸妈也没钱,就送你一句格言吧’以后要靠自己打天下,不要放弃任何一个机会!”
“他爸爸妈妈都是老板,可惜离婚了!”王魁看上去没跑步有点冷,原地轻轻弹跳着说,“大家知道这个问题以后,对他也比较关心,师长……”虽然累得有点受不了,但是演练中装鬼摔坏了演出队女兵,连队没把这当回事,许冲冲各方面表现还非常积极,跟班长王魁谈心,说出了父母离异的问题,班里弟兄仿佛也理解了他老是干一些比较另类的事情。
“你这个班长对战士搞过打骂体罚没有?”寒星却乂听出一点问题。“这个……”王魁脸红了,不弹跳了,老老实实立h着,还是说实话:“出过手,师长,不过出手后也很后悔!”
“打过兵?”
“打过我!”头上冒热气的刘中华一本正经的,“我们七连一班是团里的仪仗班,我是升旗手,胆?那时候比较小,上去老紧张。班长带我晚上到坟地里摸点,我不敢去,班长就狠揍了我一耳光。不过从那以后,我特别感激班长。今年提了班副转为一级士官以后,特别感激他。那时打是关心我,爱我,首先把自尊打掉’然后再建立起另外一种自尊,懂得当兵就是让你去死就去死’知道锅是铁打的!”
王魁也跟师长讲老实话:“师长,咱们部队规定是很严的噻,有打骂体罚,不需要讨论,直接拿下,是干部你去当兵,骨干一撸到底。现在咱们师好多了,还是提倡以情带兵,打兵说明你班长能力不够。不过实际中确实碰到挠头的,已经形成的老一套也很难说服……”
寒星凝重地瞧着他和王魁,也感受到一种独特的触动:“王魁也是打出来的吧?”
“刚人伍也挨过我们老一班副座山雕的打……”
“滋味很不爽吧?”
“当时……”王魁好像没在意师长听到了什么,咧着嘴对师长回忆着那种感受,“打得口水都流下来了,一分钟以后才热乎乎的,半个脸都麻木噻……”
连长霍孩儿和指导员肖建军、副连长刘建道都听见了动静,穿着大衣下来了,还有排长,都立正站在兵室门口给师长敬礼。
一排长冲王魁冒一句:“你这话可真实在!”
王魁一扭头,笑了笑,也没太当回事。
“好了,这么晚了,抓紧休息吧!”寒星挥挥手,往门外走着,还是又说了几句,也给门外的干部听:“272师战斗作风过硬,可这个问题老是克服不了啊,军区首长都严肃批了多少次,就是根除不掉,可能就跟这个有关系!新兵跟老兵学,老兵跟干部学,干部跟领导学,二杆子作风,打骂体罚,简单粗暴,造成军民关系官兵关系上的教训也不少啊……”
“是……”王魁在后边又一个立正,还是比较机灵比较神气,“其实师长……挨了打噻,当时不敢恨,知道恨了,又知道是对你好,那种滋味一辈子都忘不了!其实挨打的兵百分之八十都是因为调皮捣蛋,有的兵挨了打可能一生都调整不过来,所以班长的示范作用是无形的……”
“后面这句话好!”寒星回头很严肃地看着他们,又对那些兵们说,“听到了没有?今后,如果你们哪个再挨了班长老兵的打,可以直接给我打电话!官兵一致是我们的传统,班长和老同志都要当依法科学带兵的典型,不要再自我设计成那种形象!以后也不要再搞什么训练御寒相结合了,多动脑子想点科学办法,训练这么苦,一定按时熄灯休息!”
“是!”刘中华带着所有的兵们,在黑影中一齐高喊。
跟寒星来的参谋和三营张营长也惊动了,都穿着大衣跑到七连门前等着。寒星让三营长回去:“我和李参谋査查哨……”两人一起,沿着连队的宿舍楼往后面巡视。
975团硕大的营区里,一排排连队和营部的白色制式宿舍楼,确实一点灯光都没有。所有的部队窗口都是漆黑的,只有外面的路灯亮着。但是这些漆黑的窗口却都在等待着命令,只有听到命令它们才会亮,才会动起来,一动就地动山摇,就没有什么能阻挡他们。
顺着中心干道走到大门口,灯光下的哨兵穿着小短大衣照样威风地伫在那儿。团长胡林从树影中带着一个小兵走过来,好像也有点冷,穿毛料军装,里边捂得挺厚,精神抖擞地拿着只大手电。看见寒星,报告说,他们团领导按规定,每周深夜至少查一次哨。寒星问取暖问题怎么回事。胡林嘴上哈着冷气笑了:“今天比较冷,师长也觉得冷吗?在大机关体会不到啊!”
“这么冷也不搞炉子,战士盖那么少,冻出毛病怎么办?”
“今年卫阳也冷一点,师长:以前也有比这冷的时候,也没觉得咋样,这些年变娇了,都喊冷,反正我们团首长家里都一样。向各级都反映过,解决起来不是一句话,尤其对我们这支部队,有的首长还不喜欢听你说这个!”
寒星没再说什么,往975团的大门外边走去,当然完全理解:“部队的士气的确很高,还没开训就让我感受很深!”
“这个问题我始终坚信不疑,师长!”胡林在寒冷中陪着师长走着,非常自信外电报道说中国军队怎么怎么弱,训练时考核弄虚作假是有的,有的部队很糟糕,演习当形式,一个冲锋就上去了,兵们都成跑龙套的了,我们975团不会那样,兵们都懂得平时你不练过硬本领,打仗时你怎么办!”
寒星也挺动感情:“有些方面还是要引起注意,倡导科学性和以法带兵。现在272师打骂体罚现象可能不那么突出了,我听说前两年975个团队半年24个私自离队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