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导员叫喊：“唱个歌暖和暖和再说！”

寒星带着参谋人员走到975团营地。胡林和唐岩红带着他们看营地，看到兵们搞的猛虎文化，寒星没批评，因为演习指挥部已经有命令，要求各单位多搞一些口号标语，营造军演气氛，这些猛虎文化显然比标语口号更有特色。胡林顺便说起群众对部队的支持，说到何新喝得电工见了就绕着走，寒星忍不住笑了，却也很留意地问了他们俩一句：“何新是不是真大学生？”

胡林很认真地汇报说那家伙当然是真大学！而且是理科，地方院校。当兵两次轮战，80年代中期部队干部体制改革，军区每年从地方院校选100名大学生，到陆军学院培养，何新是优秀学员。这个政策没坚持下来，好多人都完了，何新能留下来很不容易。第一次轮战是学员，第二次是当副连长，而且也立过功，连队授了称号，很不简单，能两次参战，能表现那么好，很不容易，能在参谋长位置上留下来！”

寒星其实早就注意到何新了，但是此刻感觉胡林说得有点矛盾，很随意笑着说：“是啊，我到272师，就从花名册上看到何新是西北大学本科，还把干部科周科长叫去问过何新这家伙也在很多场面敬过酒，好像没见到露睁嵘，感觉这个人在众人面前比较谦虚，尤其在师团领导之间。印象也比较平淡，胖胖的，白白的，字也写得不怎么样，看不出大学生的锐气。有一点底气的地方是参谋长搞培训，何新看地图跟别人很不一样，看得比较认真，说起话一听就有点数理化基础……”

唐岩红笑着补充说：“我们参谋长还有一项科技练兵论文成果在军区得过奖，远程机动运用模糊数学模型，从车辆在高速公路和普通公路运行中的线型、数量和车辆内部因素，精确地计算远程机动各行军梯队长度、速度、通过时间等因素，对机动计划作出比较精确的量化和预想，认为全师梯队只有计算得越精确，才能更好地减少遭受空中侦察和打击的程度……集团军盖军长和侯参谋长都表扬过。”

“咱们部队有这么个人才，怎么没有把他当成很有发展的人啊？”寒星盯住他们问下去。

“是的是的……师长！”唐岩红对师长的提问好像有难言之隐，但也说得挺实在，“我们何参谋长到明年2月就39岁了，也就是说，如果今年提不了团长，也就再也没有机会当闭长了。去年师里研究给团长报副师长，团长的预备人选也不是何新。根据我们师和集团军综合考核了解，何新的主要缺陷是不太能吃苦，领导印象是不能带兵，不能和大家打成一片，可是能留到现在，这过程就很不容易，干过连长，师里作训科参谋，团副参谋长，正连、副营平着上来下去好几次’很不平凡的经历哩！”

“通知他一下，我晚上要跟他谈谈话！”

师长发现他们俩听到这句话时，不约而同都在那儿站住了。

在团部吃过晚饭，何新巳经接到通知了，在不远处的荒草丛中转着，等着师长。寒星一个人走出团部食堂笑着喊了他一声：“新疆人，找把伞，咱俩出去看看地形吧？”

虽然是在夜暗的雨中，寒星也感觉到何新胖身体微微一震，也有几秒钟没说话。

何新拿了两把伞，但是一走到空旷的大海滩上根本用不上，一阵大风把伞吹得带着人跑。寒星索性不打了，何新也不打了，毕竟都是作训参谋出身，有复杂条件下野外作业的良好习惯’身体都晒出油了，淋点雨感觉也不坏。

寒星也想夜间再熟悉一下演习场地形，一直走到即将展开训练的场地，那儿现在仍然荒草丛生，草能没过人，几乎不能行进。未来的联合军演也将在这儿进行，部队还要在这儿修建模拟机场、堡垒和各种工事。中俄双方的战略轰炸机和歼击机群都要准确无误地从上空飞过，实施精确打击。中俄空降兵和特种部队将空投或乘直升机夺占要点。272师的装甲步兵和突击炮、坦克实施纵深穿插，真正的冲击距离不过几公里’参演时间只有8分钟。但是为了这短短的几公里冲击、8分钟的演练，官兵们将要在80多天中付出从未有过的训练血汗。

一直走到旷无人烟的荒草滩中间时，寒星感觉何新还是有点紧张。所以进人正题的时候，寒星先跟何新开玩笑：“何新，看花名册的时候，我还怀疑你是不是真大学生！”

寒星没想到这句话刚一出口，却看见何新的泪哗一下淌下来。闪电瞬间的明亮，寒星一下看得很清楚，何新的脸上确实是泪，突然钉子一样站那儿，淋湿的迷彩服紧贴着肩膀，头扭回来盯了寒星一眼说：“师长找我谈转业？”

“没有。”寒星讲话从来干脆，感觉何新问得突然，但知道肯定有出处。“谁跟你说有转业？我还没跟你们团长政委谈过呢……只想跟你随便谈谈心嘛！”

“师长，我想走！”

何新竟然哭起来，对着看不到尽处的大海滩和风雨，号啕大哭，不是一般地哭，一个男人能这样大哭，心里的委屈肯定不一般。

“你还新疆人呢，还什么骑马哥萨克的……”寒星挺感动地笑着，瞧着他说，“怎么跟孩子似的，想走想留都可以说。关键说心里话！我看你这种情感已经很272师了吗！”

这一说，何新才渐渐把哭打住，说起心里话：“师长，我也很想留……从小想穿军装，也是这样做的，到今大很不容易！感到很不顺！没想到作战部队这环境对我这么不适应……”何新带着情绪有些激动地说着，“没想到领导说不行的就这么不行……这磨难那磨难……那么磨难！我很伤心！我很想留，听说今年有一名团职转业任务，轮到我了！不用做任何工作我都可以提出走！”

寒星静静地听着，微笑道：“何新，我了解情况不多，肯定你还有不足的一面，也肯定还有适应的一面，要没有的话待不到现在！革命英雄主义精神，打仗，一般人当不了连长，你当了连长，当了975团参谋长，传统也哺育了你，在这片沃土里成长，在学校里学不出来，这支部队培养了你！为什么能带了975团？如果格格不人能存在？还是有适应的地方吧？”这几句随便一说，却是在黑暗中点到亮处的话，让何新的委屈消散了，感觉出师长是有别的意思，真心诚意跟他谈话，这才在风雨中沉默下来，感情不再那么冲动。

寒星带着他在演习场上继续走下去，平和地说着：“何新，其实你们心里很清楚，像我这样的博士生，也是个部队自学成才。所以即使考上国防大学博士生，部队自己人也并不真正服气，国防大学那博士还不都是部队自己搞的，这个我知道。所以真正的正牌货是你何新，数理化方面没法比，这一点我很清楚！所以叫我说，如果你提出转业，部队也要想想怎么挽留。很有文化，这么好的经历，这么有水平，确实是宝贝疙瘩，再不能让这样的人走了，留不住就确实说明部队留不住人了！在部队有困难，挫折，也锻炼人，今后也会有的。别想那么多，过去能过来不容易，今后还会不容易，干你的！”

淋透了，不知怎么进人一片旧虾池，鞋子都被泥粘下来，俩人拔着鞋都笑了。寒星说雨季演习，防洪也很重要，北海滩不会有洪水，但是营地的排水问题，防雷击防暴雨都要充分考虑，演习指挥部对气象高度重视，把地方的尖端力量都集中过来了，预计演习期间会经过台风。”

“我们都研究了，团长、政委对这些很重视，虽然北海滩没来过。团长大点名专门讲了，要求干部越是艰苦的环境中越要关心爱护战士，团里已经从机动费里拿出一万五，给官兵每人买一双雨鞋。”于是何新先讲起自己的经历，“我是1980年考人西北大学，小时候生活在北疆，额尔齐斯河畔……”

“怪不得你新疆本性那么强！生在中国唯一流进北冰洋的河边上，和本性斗，会输得很惨……”寒星说伊犁还有塞里木湖吗，好像说是大西洋最后一滴眼泪？”

“师长研究过地理啊……塞里木湖是新疆最美的湖，天山深处的蓝宝石，它是大西洋暖湿气流向东吹拂到达的最远地方！人家说这恰好可以形象比喻新疆的地缘特征，文化上向西开放的姿态。”何新激情又被点燃了，笑着说，“1985年毕业时看到总政发文件，部队第一批从17个重点院校招收大学生，西北大学我们那届毕业2000多人，10个到部队，有几个是专业对口，中文系到部队院校当老师，我们几个理科的到初级指挥院校学一年，带兵这个词儿吸引了我！”

“你学什么专业？”

“地球物理，搞油田设计、勘探，我同学现在百万富翁有好几个，自己搞设计。到军队老师很不理解，我数理化是非常好的，开始报研究生，模糊数学，正好有机会出国的，澳大利亚，没考上，不然现在定居国外了……”何新白胖面孔上也露出野心的一笑，“我们的军官能上去的，人文知识好，科技知识少，科盲很多，科技大练兵都练打巡航导弹，军区成司令员都骂：我们部队干了很多科盲的事口983年我们在学校上遥感课，拿的照片都是美国遥感大鸟测出来的。咱们部队搞学历升级，请来教高等数学，到课人10个，都很不好意思。基础文化知识其实就是数理化，现在一部分人就是可以叫他边缘人，空心人！”

寒星不声不响走在黑暗泥水中，听何新讲，感觉这表面斯文的家伙实际上确实内心有一种野心，或是更深刻的野性。

“1986年参战在289师5团大学生队，上老山的主力。大学生牺牲了两个，第一次参战是腿软。”何新乂那么一笑，“印象很深，当实习排长翻过老山主峰，穿得很像民工，背着背包。提着弹药，听炮弹过来，一下都扔了，栽到沟里人家当一辈子兵没打，我这大学生一当兵就赶上了，5团牺牲的同志比较多，炸掉胳膊腿的。出发上阵地，心里老怕敌人摸上来，你要炮火上级就给，可电话线炸断了’心里没底。我们是群体，人家是单兵，特工，那边是女子炮班，听到嘣一声，迫击炮过来，一个鱼跃，胯碰上石头’根本感觉不到冋来分配到那个军又赶上上战场，首长说你熟悉情况，上吧！”

何新带着满脸的雨水在黑暗中笑着，虽然发胖腿脚却非常灵活，斯文的面孔上露出一股咄咄的杀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