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

庄辛谏楚襄王曰：“君王左州侯，右夏侯，从新安君与寿陵君同轩，淫衍侈靡而忘国政，郢其危矣。”王曰：“先生老惽欤？妄为楚国妖欤？”庄辛对曰：“臣非敢为楚妖，诚见之也。君王卒近此四子者，则楚必亡矣！辛请留于赵以观之。”于是不出十月，王果亡巫山江汉鄢郢之地。于是王乃使召庄辛至于赵。辛至，王曰：“嘻！先生来邪！寡人以不用先生言至于此，为之奈何？”庄辛曰：“君用辛言则可，不用辛言又将甚乎！此庶人有称曰：‘亡羊而固牢未为迟，见兔而呼狗未为晚。’汤武以百里王，桀纣以天下亡，今楚虽小，绝长继短，以千里数，岂特百里哉！且君王独不见夫青蛉乎？六足四翼，蜚翔乎天地之间，求蚊虻而食之，时甘露而饮之，自以为无患，与民无争也。不知五尺之童子，胶丝竿，加之乎四仞之上，而下为虫蛾食已。”

青蛉犹其小者也，夫爵俛啄白粒，仰栖茂树，鼓其翼，奋其身，自以为无患，与民无争也。不知公子王孙，左把弹，右摄丸，定操持，审参连，故昼游乎茂树，夕和乎酸咸。爵犹其小者也，槛鹄嬉游乎江汉，息留乎大沼，俛啄鰋鲤，仰奋陵衡，修其六翮，而陵清风，麃摇高翔，一举千里，自以为无患，与民无争也。不知弋者选其弓弩，修其防翳，加缯缴其颈，投乎百仞之上，引纤缴，扬微波，折清风而殒，故朝游乎江河，而暮调乎鼎俎，槛鹄犹其小者也，蔡侯之事故是也。蔡侯南游乎高陵，北经乎巫山，逐麋攈麞鹿，彉溪子随，时鸟嬉游乎高蔡之囿，溢满无涯，不以国家为事，不知子发受令宣王，厄以淮水，填以巫山，庚子之朝，缨以朱丝，臣而奏之乎宣王也。蔡侯之事犹其小者也，今君王之事，遂以左州侯，右夏侯，从新安君与寿陵君，淫衍侈靡，康乐游娱，驰骋乎云梦之中，不以天下与国家为事，不知穰侯方与奏王谋，窴之以黾厄之内，而投之乎黾塞之外。”襄王大惧，形体掉栗曰：“谨受令。”乃封庄辛为成陵君，而用计焉。与举淮北之地十二诸侯。

【译文】

庄辛直言劝告楚襄王道：“大王左边是州侯，右边是夏侯，带着新安君和寿陵君，一起坐着华贵的马车，过着奢侈放荡毫无节制的生活，把国家人民丢在脑后，我怕邹都要完蛋了。”襄王说：“先生你老糊涂了吧？你要妖言惑众，扰乱人心、危害楚国吗？”庄辛答道：“在下岂敢危害楚国，实在是看到了这种危险。大王要老是跟这四位搅在一起的话，那么楚国一定要灭亡了至请大王允许我待在赵国来观察楚国的事态发展吧。”于是不出十个月，襄王果然丧失了巫山、江汉、郡、郑等大片土地。

于是襄王派使者到赵国召庄辛回来。庄辛到了楚国，襄王说：“唉卫先生来啦l寡人因为没有采纳先生的意见，落到这个地步，怎么办呢？”庄辛说：“大王采纳在下的意见还好办，不听我的意见，更好看的还在后头。老百姓有句话，说‘丢了羊才修补羊圈还不算迟，看见兔子才喊狗也不算晚。’商汤王、周武王靠着一百里的地方成就王业，夏架、商封拥有夭下而终于灭亡，现在楚国虽然小，但截长补短，也有千里方圆，岂止百里呢！而且大王难道没见过那蜻蜓吗？六只脚四个翅膀，在天地间飞翔，找蚊子蛇子来吃，等天上降下的露水来喝，自以为没什么可忧虑的，因为与人无争啊。殊不知五尺高的小孩子，在竹竿顶上绕上线，涂上胶，把竿子举得高高的，来捉住蜻蜓，拿来喂虫子。蜻蜓的事还算小的啦，那麻雀俯下身子啄米吃，昂头飞到枝叶繁茂的树上栖息，鼓动翅膀，腾身高飞，自以为没什么可忧虑的，因为与人无争啊。殊不知公子王孙，左手握着弹弓，右手捏着弹子，把稳弹弓，瞄准参连，那白天还在茂密的树林里游玩的麻雀，晚上就让人加上佐料烹调了。麻雀的事还算小的啦，天鹅遨游在长江汉水的上空，住在巨大的湖泊里，低头啄姑鱼鲤鱼，仰头吃陵衡之类的香草，梳理它的健羽，冲过清风，勇武地在高空翱翔，一下子飞越千里，自以为没什么可忧虑的，因为与人无争啊。殊不知那些猎人正选择弓弩，弄好隐蔽处所，要用带细绳的短箭射中它的脖子，把箭射到几百丈高的地方，他开弓射箭，扬起细微的声浪，那天鹅就在清风里打着转儿掉下来了，它早上还在长江大河遨游，晚上就让人加上调料摆在餐桌上了。天鹅的事还算小的啦，蔡侯的事才是回事呢。蔡侯游玩到南方的山岗，又往北跨过巫山，追逐糜鹿璋子，又紧随在不同季节的候鸟后头，张满弓在上蔡的园囿里游玩，满脑子装的就是那没完没了的玩，根本不把国家当回事。殊不知大将子发已经得到宣王的命令，控制了淮河，镇守着巫山，庚子那天的早晨，用红丝绳捆住蔡侯，把蔡侯作为降臣向宣王奏报告捷了。蔡侯的事还算小的啦，现在大王您的事，因为左有州侯，右有夏侯，带着新安君和寿陵君，奢侈放荡毫无节制，在云梦泽中往来驰骋，不把天下和国家当作一回事，殊不知攘侯正跟秦王策划，要把你禁锢在髦厄，或流放到龟塞之外。”襄王听了十分害怕，全身发抖，说：“我听从您的教导。”于是封庄辛为成陵君，采纳他的办法，和他一起征服了淮北的十二个诸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