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

汉三年，项羽急围汉王荥阳，汉王悲忧，与郦生谋挠楚权。郦生曰：“昔汤伐桀，封其后于杞。武王伐纣，封其后于宋。今秦无德弃义，侵伐诸侯社稷，灭六国之后，使无立锥之地。陛下诚复立六国后，毕授印已，此君臣百姓，必戴陛下德，莫不向风慕义，愿为臣妾。德义已行，陛下南向称霸，楚必歛衽而朝。”汉王曰：“善。趣刻印，先生因行佩之矣。”郦生未行，张良从外求谒，汉王方食，曰：“子房前，客有为我计挠楚权者。”具以食其言告之。曰：“其于子房意如何？”良曰：“谁为陛下画此计者？陛下事去矣。”汉王曰：“何哉？”对曰：“臣请借前箸而筹之。”曰：“昔汤伐桀，而封其后于杞者，斯能制桀之死命也。陛下能制项籍之死命乎？”曰：“未能也。”“其不可一也。武王伐纣而封其后于宋者，斯能得纣之头也。今陛下能得项籍之头乎？”曰：“未能也。”“其不可二矣。武王入殷，表商容之闾，轼箕子之门，封比干之墓。今陛下能封圣人之墓，表贤人之闾，轼智者之门乎？”曰：“未能也。”“其不可三矣。发钜桥之粟，散鹿台之钱，以赐贫羸。今陛下能散府库以赐贫羸乎？”曰：“未能也。”“其不可四矣。殷事已毕，偃革为轩，倒载干戈，以示天下不复用兵。今陛下能偃革，倒载干戈乎？”曰：“未能也。”“其不可五也。休马于华山之阳，以示无所用。今陛下能休马无所用乎？”曰：“未能也。”“其不可六也。休牛于桃林之阴，以示不复输粮。今陛下能休牛不复输粮乎？”曰：“未能也。”“其不可七矣。且夫天下游士，捐其亲戚，弃坟墓，去故旧，从陛下游者，皆日夜望尺寸之地，今复立韩、魏、燕、赵、齐、楚之后，其王皆复立，游士各归事其主，从其亲戚；反其故旧坟墓，陛下谁与取天下乎？”曰：“未能也。”“其不可八也。且夫楚惟无强，六国复挠而从之，陛下焉得而臣之乎？诚用客之计，陛下之事去矣。”汉王辍食吐哺，骂曰：“竖儒几败乃公事。”令趣销印，止不使，遂幷天下之兵，诛项籍，定海内，张子房之谋也。

【译文】

汉王三年，项羽把汉王紧紧围困在荥阳，汉王恐惧忧愁，就与郦食其商量如何削弱楚国的威势。郦食说：“从前汤讨伐夏桀，封夏的后人于杞国；武王讨伐商纣，封商的子孙于宋国。秦朝没有仁德，多行不义，夺取诸侯的政权，剥夺六国国王后人的产业，使他们没有立锥之地。陛下果真能把六国后人重新推上王位，叫他们全都得到国王的玺印，这样各国的君臣百姓，一定都对陛下感恩戴德，向往钦慕陛下的高风厚德，愿意给陛下当牛做马。随着德义的施行，陛下就可以南面称尊，项羽也一定整肃衣裳，恭恭敬敬地来朝见陛下了。”汉王说：“好。赶快刻图章，先生出发分封时就可以带印前往了。”郦食其还没动身，张良从外面来求见汉王。汉王正在吃饭，说：“子房，到我面前来，有位客人替我出了个削弱项羽的主意，”就把郦食其的话全都告诉了张良，并间：“子房，你以为怎么样？”张良说：“是谁给陛下出的这个主意？陛下的大事是完了。”汉王问：“怎么说？”张良答道：“让我借您面前这双筷子，把形势比划一下。”接着说：“从前商汤王讨伐夏桀，把夏代的子孙封在杞国，那是商汤自料能置夏桀于死地。现在陛下能置夏桀于死地吗？”汉王说：“不能”。张良说：“这是不能分封六国后人的第一个理由。周武王讨伐商封，把商代的子孙封在宋国，那是周武王自料能够拿到商纣的人头。现在陛下能得到项羽的头吗？”汉王说：“不能。”张良说：“这是不可以的第二个理由。周武王进入商朝都城，悬榜于商容所住的里门、路过箕子门伏轼致敬，重新修建比干的坟墓。现在陛下能像周武王那样为圣人修墓，表彰贤良，尊重智者吗？”汉王说：“不能。”张良说：“这是不可以的第三个理由。周武王发放钜桥的粮食，和鹿台金钱，来赐给穷苦的人民。现在陛下把府库的钱粮散发给贫困的民众吗？”汉王说：“不能。”张良说：“这是不可以的第四个理由。推翻商朝以后，把战车改成轩车，倒提盾牌和戈矛，向天下表示不再动用武力。现在陛下能停造战车、倒提武器吗？”汉王说：“不能。”张良说：“这是不可以的第五个理由。周武王把战马都放在华山南坡，表示不再动用。现在陛下让战马休息不再使用吗？”汉王说：“不能。”张良说：“这是不可以的第六个理由。周武王把牛都放在桃林，表示不再运输粮草。现在陛下能放牛归山，不再运输军需粮草吗？”汉王说：“不能。”张良说：“这是不可以的第七个原因。何况那从四面八方来的谋臣勇士，所以离开父母子女、抛弃祖先坟墓、丢掉多年至交，而来追随陛下，都在日夜盼望一块小小的封地。假如重新扶起韩、魏、燕、赵、弃、楚的后人为王，这些人就会返回本国，各事其主，和他们的父母亲朋相聚，按时祭扫祖墓，陛下还能靠谁去打天下呢？这是不可以的第八个理由。而且只有使楚人削弱才是办法，不然六国弱小，必然要跟着楚国跑，陛下怎能使他们臣服自己呢？果真用了这位客人的办法，陛下的大事算完了。”汉王放下碗筷，吐出嘴里的东西，骂道：“这个死读书的东西差点坏了你老子的大事。”下令赶紧销毁那些王印，郦食其留下不再出使。于是集中天下诸侯的兵力，诛灭项羽，平定天下，这是张良的谋略啊。